力量。
陌生的、沉甸甸的力量在血管裡緩慢流淌,不像血液般溫熱,更像某種冷卻的、高密度的金屬漿液。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泵動著遠超以往的重量,將一種帶著惰性質感的活力推向四肢。饑餓感和虛弱感被徹底驅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飽脹的……充盈感。仿佛吃下了一整頭牛,而且這頭牛的每一寸血肉都變成了鉛塊。
我試著握緊右拳,指關節發出細微的、不同於以往的咯嘣聲,仿佛裡麵的肌腱和骨骼都被替換成了更堅韌的材料。皮膚下,那隱隱透出的深灰色澤似乎更明顯了一些,尤其是在血管分布的區域,像某種細微的、活著的紋身。
這感覺……不壞。至少,不再隨時會餓死或者累癱。
但代價呢?
我低頭看向左臂,它依舊沉默,深灰色的材質在昏暗光線下如同沉睡的巨獸鱗片。我和它之間的聯係,在經曆了那次能量過載的粗暴“升級”後,變得更加緊密,也更加……單向。我能感受到它內部那深沉如海的律動,能調用那沉甸甸的力量,卻依舊無法理解它的運作機製,更無法控製它何時“投喂”,或者投喂什麼。
它像個沉默的、自帶一套嚴苛生存邏輯的共生體,我隻是被允許暫時使用其力量的載體。
目光轉向設備間裡依舊昏迷的老人。他臉色依舊蒼白,呼吸微弱。我剛才試過將一點點體內那沉甸甸的能量,嘗試通過右手指尖渡給他,結果就像把水銀滴在沙地上,毫無反應,甚至差點引動他體內殘存的力量產生排斥。這條胳膊的“恩賜”,是獨屬於我這個“宿主”的。旁人無福消受,也承受不起。
不能把他丟在這裡。
我走到老人身邊,蹲下身。用還能算“正常”的右手,小心地探了探他的頸動脈,跳動雖然微弱,但還算穩定。他就像一台耗儘了燃料的老舊機器,陷入了最低功耗的休眠,等待著重啟的契機——但那契機,絕不是我這身被改造過的、帶著非人氣息的能量。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沉甸甸的力量灌注雙臂——主要是右臂,左臂更多是提供一種穩固的支撐。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老人背了起來。
他的重量比想象中要輕,像一捆乾燥的柴火。但我能感覺到,背上傳來的不僅僅是物理的重量,還有一種……時間的沉重。守夜人的歲月,老k的遺誌,以及這片廢墟所承載的所有絕望,都壓在他這具枯槁的軀殼上。
我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的重量更均勻地分布。左臂自然地環過,提供著穩定而冰冷的支撐點。深灰色的材質觸碰到老人破舊的衣物,沒有任何溫度傳遞。
該離開了。
我背著老人,邁步走出了這個短暫容身的設備間。腳步落在地上,不再虛浮,而是帶著一種紮實的、甚至有些夯實地基般的沉重感。
外麵的世界,依舊是那片規則的廢墟。凝滯,破敗,散發著灰燼和鏽蝕的氣息。但在我“升級”後的感知裡,似乎能看到更多東西。
那些僵直的管道,其內部殘留的、微弱的規則脈絡,像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遠處沉澱池平靜水麵下,淤積著大量被“觀測者之殤”蒼白火焰汙染後、失去活性的規則殘渣,如同水底的毒泥;甚至空氣裡,也漂浮著無數細小的、看不見的規則碎片,像大戰過後飄散的、帶著餘燼的雪花。
這片區域,像一個重病未愈的病人,雖然高燒退了“觀測者之殤”暫時退去),但身體各處都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機能衰竭,脆弱不堪。
我辨認了一下方向。不能往回走,那是我們來時的路,通往更不穩定、可能還有殘留危險的區域。隻能向前,向著汙水處理廠更深、更未知的腹地前進。螺絲頭之前計算出的路徑早已作廢,現在隻能依靠我這被強化後的、對規則流動的模糊感知,以及……左臂那深不可測的、偶爾傳來的、極其微弱的趨向性。
它似乎對某個方向,存在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微弱的“偏好”。就像指南針的指針,雖然晃動不止,但總有一個大致的指向。
那就跟著感覺走。
我背著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腳下的地麵依舊不平,但那股沉甸甸的力量讓我下盤極穩,甚至踩到某些鬆軟或扭曲的區域時,能強行“壓實”一小片落腳點。
穿過一片由倒塌的過濾塔形成的、如同巨石陣般的區域,前方的景象變得不同。
不再是單純的工業破敗。
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灰白。
不是蒼白火焰那種帶著侵略性的、activey覆蓋的“白”,而是一種……死去的白。像是所有色彩、所有能量、所有“可能性”都被徹底抽乾後,留下的絕對空洞。地麵,牆壁,甚至幾段懸在半空的管道,都變成了這種令人心悸的灰白色,質地酥脆,仿佛一碰就會化為齏粉。
這是被“觀測者之殤”的力量徹底“格式化”後的區域。它們沒有修複,沒有重建,隻是粗暴地刪除了那裡的一切,留下了規則的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