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劉遠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燙到一樣,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劉江。剛才那一瞬間,兒子眼神裡的銳利和語氣裡的強硬,完全不像一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少年,反倒像個手握生殺大權的主事人。
這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劉江。那個會在他發怒時縮著脖子不敢吭聲,會偷偷摸摸去賭錢、被發現了就跪地求饒的兒子,絕不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江兒,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劉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冒犯的怒火和父權被挑戰的威嚴,“我是你爹!這個家是我一手撐起來的!你讓我聽你的?你是不是傷還沒好利索,腦子燒糊塗了?!”
他指著劉江,氣得手都在抖:“簡直是忤逆!不孝!我看你就是被那夥土匪嚇破了膽,才說出這種瘋話!”
在這個時代,父為子綱是天經地義的規矩,兒子對父親隻有順從的份,彆說奪權,就連頂嘴都算是大逆不道。劉遠活了半輩子,從未想過自己的獨子會說出“家裡的事必須聽我的”這種話。
劉江卻沒有退縮。他迎著父親憤怒的目光,臉色雖然依舊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像淬了冰的刀鋒。
“爹,我沒瘋。”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您以為把院牆砌高、大門關緊,就能躲過災禍嗎?您知道外麵現在是什麼世道嗎?”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肩胛的疼痛,語速加快了幾分,將那些深埋在記憶裡的、即將發生的慘劇,一件件拋了出來:
“上個月,陝西米脂縣被流寇攻破,縣令全家殉難,縣城被燒了三天三夜,屍體堆得比城牆還高——您以為那是傳聞?不是!是真的!”
“下個月,山西平陽府大旱,顆粒無收,饑民易子而食,路邊的樹皮都被啃光了,餓死的人躺滿了官道——您覺得這離咱們遠嗎?清源城的糧價已經開始漲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無數流民往這邊湧!”
“還有關外的韃子,哦不,現在叫‘清’了,他們的騎兵上個月又入關了,在永平府劫掠了十幾個州縣,殺了多少人?搶了多少東西?官府的兵根本擋不住!”
劉江的聲音越來越沉,帶著一種洞悉未來的沉重,每說一件事,劉遠的臉色就白一分。這些事,有些他隱約聽過傳聞,隻當是誇大其詞,有些則是聞所未聞,卻被兒子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劉遠的聲音有些發虛,憤怒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取代。兒子說的這些,太過具體,太過殘酷,不像是嚇破膽後胡編亂造的瘋話。
“我怎麼知道不重要。”劉江盯著他,眼神銳利如鷹,“重要的是,這些都會發生!而且會越來越近!黑風寨隻是開胃小菜,真正的洪水猛獸還在後麵!”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您想閉緊門戶等死,我不想!我想活著!想讓娘,讓家裡的人都活著!可按照您的法子,等流寇來了,等韃子來了,咱們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你胡說!”劉遠被戳到痛處,厲聲反駁,“朝廷總有辦法的!官軍總會剿匪的!咱們是良民,守著家業過日子,礙著誰了?”
“良民?家業?”劉江冷笑一聲,笑聲裡滿是悲涼,“爹,您還沒看明白嗎?這世道,良民活不成!有家業的更是死得快!您那點銀子,那點糧食,在餓瘋了的流寇和豺狼一樣的韃子眼裡,就是催命符!”
“夠了!”劉遠怒吼一聲,猛地一拍桌子,碗裡的米湯都濺了出來,“我看你就是被打壞了腦子!滿口胡言亂語!什麼流寇韃子,什麼活不成死不成,你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麼?!”
“我懂什麼?”劉江也激動起來,掙紮著想要下床,卻被肩胛的劇痛拽回床上,他指著門外,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我懂外麵躺著的屍體!懂那些被搶走的財物!懂趙忠胳膊上的傷!懂再不變,咱們劉家就是下一堆屍體!”
父子倆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像兩頭發怒的公牛,用最激烈的方式碰撞著。
劉遠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指著劉江說不出話來。他活了五十歲,從未受過這樣的頂撞,更何況是來自自己最疼愛的獨子。可兒子的話像一把把尖刀,刺破了他用一輩子努力維持的安穩假象,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現實——那些屍體,那些血跡,還有兒子嘴裡那些即將到來的恐怖未來,讓他第一次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劉江看著父親暴怒卻又難掩惶恐的臉,知道不能再逼得太緊,卻也不能鬆口。他放緩了語氣,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爹,我知道您不相信我,覺得我在胡鬨。但我隻想求您一次——給我一個機會。”
“讓我來安排家裡的事,加固院牆,訓練護院,囤積糧食和兵器。如果您覺得我做得不對,隨時可以把權收回去。”
他盯著劉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要麼,就讓我帶著大家搏一條活路。要麼,咱們就守著您這‘安穩日子’,等著下次災難上門,一起死。”
最後一句話,像一塊巨石,重重砸在劉遠心上。
他看著兒子蒼白卻決絕的臉,看著他眼裡那份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靜和狠厲,又想起前院那些尚未清理乾淨的血跡,想起土匪砍殺家丁時的凶狠,想起李郎中那句“看造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輸不起。這個家輸不起。
劉遠張了張嘴,想怒斥“逆子”,想下令把他綁起來,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聲沉重的喘息。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劉江,肩膀劇烈地起伏著。
“你……你先養好傷再說!”
丟下這句話,他幾乎是踉蹌著衝向門口,“砰”的一聲摔上門,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房間裡終於安靜下來。
劉江靠在床頭,大口喘著氣,肩胛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但他卻沒在意。他看著緊閉的房門,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先養好傷再說……”
這句話,不是拒絕,也不是同意。
但至少,父親沒有直接否定他。
在這亂世的絕境裡,這已經算是第一步了。
他閉上眼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奪權之路,才剛剛開始。而他知道,接下來要麵對的,恐怕比說服父親更難。
喜歡明末鐵院請大家收藏:()明末鐵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