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太陽,是被流寇的呐喊和撞木的轟鳴拽出地平線的。
王老虎像是瘋了,竟讓流寇扛著浸濕的棉被擋箭,頂著滾木往前衝,幾處牆頭同時告急。西南角的垛口被撞塌了半丈寬,流寇像潮水一樣往缺口湧,趙忠帶著精銳堵在那裡,槍尖都劈卷了刃,還是擋不住越來越多的敵人。
“少爺!西南角快撐不住了!”有人連滾帶爬地跑到箭樓報信。
劉江沒再猶豫。前兩日他還站在箭樓統籌調度,此刻卻抓起牆根一把備用的環首刀,刀鞘往地上一磕,露出寒光凜冽的刀刃:“跟我去西南角!”
趙忠正被三個流寇纏住,見劉江提著刀衝過來,驚得大喊:“少爺!你怎麼來了?這裡危險!”
“危險也得守!”劉江的聲音比刀刃還冷。他沒學過係統的刀法,卻記得現代看過的格鬥技巧——側身避開一個流寇劈來的刀,趁對方重心不穩,刀柄猛砸在他的後腦。那流寇悶哼一聲栽下去,劉江順勢撿起他掉落的長矛,反手刺向另一個想偷襲趙忠的流寇。
“噗!”長矛穿透了流寇的小腹,溫熱的血濺在他臉上。
放在以前,光是聞到這股血腥味他就得反胃。可現在,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抽出長矛,又朝著下一個目標刺去。手臂被流寇的刀劃了道口子,血順著刀鞘往下淌,他也隻皺了皺眉,用布條隨便一纏,繼續廝殺。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親臨一線。從白狼幫突襲時的慌亂,到如今主動提刀上陣,血與火像一把淬刀的冷水,正一點點澆掉他靈魂裡屬於現代的猶豫和柔軟。
“火油!往缺口下麵潑!”劉江突然大喊。
西南角的牆根下堆著幾罐火油,原本是防備雲梯的,此刻他卻不管不顧。後勤隊的春桃愣了一下——缺口下不僅有流寇,還有兩個沒來得及撤回來的護衛。
“少爺!下麵還有咱們的人!”春桃急得哭了。
劉江的眼神掃過缺口下那兩個護衛,他們正被流寇圍在中間,渾身是傷,卻還在拚殺。他的心臟像被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但他知道,再猶豫,缺口就會被徹底撕開,全院人都得死。
“潑!”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冷得像冰,“快!”
春桃咬著牙,示意兩個婦女抱起火油罐,朝著缺口下猛潑。黑色的桐油濺在流寇和護衛身上,劉江抽出一支火箭,弓弦一響,火星落在油上。
“轟!”
火焰瞬間騰起,將缺口下的一切吞噬。流寇的慘叫、護衛的嘶吼混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劉江看著那片火海,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幾乎嵌進肉裡——他認得那兩個護衛,一個是前幾日剛加入的李村少年,一個是工程隊裡愛說笑話的木匠學徒。
可他沒有移開目光。
“趙大哥!趁現在!堵缺口!”他對著趙忠吼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趙忠紅著眼,帶著弟兄們扛起早就備好的木板,頂著熱浪往缺口上堵。木板被火焰燎得冒煙,他們卻死死按住,用釘子釘牢,終於把缺口重新封死。
戰鬥暫時穩住了。
劉江靠在垛口上,大口喘著氣。手臂的傷口還在流血,臉上的血汙混著汗水往下淌,可他感覺不到疼。他看著牆下漸漸熄滅的火焰,看著那片被燒焦的土地,心裡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
“少爺……”趙忠走過來,看著他蒼白的臉,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劉江搖了搖頭,沒說話。他走到一個戰死的護衛身邊——是那個被他扇過巴掌的新兵,少年手裡還攥著弓,眼睛圓睜,像是還在瞄準。劉江蹲下身,輕輕合上他的眼睛,指尖碰到他冰冷的臉頰,心裡那股壓抑的疼終於湧了上來,眼眶瞬間紅了。
他不是鐵石心腸。每一個戰死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是前幾日還跟他打招呼、領口糧的弟兄。他記得他們的名字,記得他們訓練時的樣子,記得他們拿到窩頭時滿足的笑。
可他不能退縮。
在現代,他是個普通人,見了血都怕;可在這亂世,他是劉家大院的主心骨,是四百多人的希望。他的猶豫,就是對所有人的不負責任;他的退縮,就是把所有人推向地獄。
“把弟兄們的屍體抬下去,好好收著。”劉江站起身,抹了把臉,將眼淚和血汙一起擦掉。再次抬起頭時,眼裡的紅血絲還在,卻沒了剛才的脆弱,隻剩下冰冷的堅定,“清點箭支、滾木,剩下的火油集中到西門——王老虎肯定會去撞門。”
“告訴所有弟兄,再撐一天,等流寇士氣泄了,咱們就有機會。”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趙忠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看著他明明疼得發抖卻依舊挺直的脊梁,重重點頭:“是!”
接下來的戰鬥裡,劉江像變了個人。
流寇再次用雲梯攻城,有個新護衛嚇得掉了弓,劉江沒罵,也沒打,隻是走過去,撿起弓塞到他手裡,指著一個爬上來的流寇,冷冷地說:“射他,或者被他殺。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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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著劉江冰冷的眼睛,又看了看爬上來的流寇,突然咬著牙拉開弓,一箭射穿了流寇的喉嚨。
西門的撞木越來越猛,門板快被撞碎了。劉江下令:“撤下門後的人,放他們進來一半,然後用長槍陣堵門,弓手射後麵的!”
這是險招,相當於放流寇進門,但能集中力量絞殺衝進來的人,震懾後麵的敵人。趙忠猶豫了一下,劉江卻盯著他:“照做。”
最終,衝進來的二十多個流寇被長槍陣絞殺在門內,後麵的人嚇得不敢再撞,西門暫時保住了。
夕陽西下時,流寇終於退了。這一次,他們退得更遠,連營地的篝火都比前兩日稀疏了些。
劉江站在牆頭上,望著遠處的黑暗。手臂的傷口已經包紮好,卻隱隱作痛;心裡的傷口更疼,那些戰死的弟兄的臉,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但他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明、堅定。
現代靈魂裡的柔軟還在,隻是被血與火淬煉得藏在了更深的地方。他學會了在痛苦中果斷,在不舍中冷酷,學會了用最硬的心腸,守著最想守護的人。
這或許就是亂世對他的淬煉——不是變成冷血的屠夫,而是變成能扛住血與火、敢承擔犧牲與責任的領導者。
他握緊了腰間的刀,刀鞘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變成了深褐色。
明天,王老虎或許還會來。
但他已經準備好了。
不管還要流多少血,不管還要犧牲多少,這院子,他必須守住。
夜色裡,牆頭上的火把依舊亮著,劉江的身影立在火光中,像一塊被反複淬煉過的鐵,沉默,卻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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