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牆的風裹著焦糊味，刮在人臉上，像帶著火星子。牆頭的眾人扒著垛口，目光死死盯著三裡外的田莊——蒙古騎兵的身影在火光中穿梭，他們騎著馬，用馬刀挑開農戶的院門，把裡麵能搬的糧食、衣物全扔在馬背上；有個騎兵發現了田埂邊的地窖，揮刀砍斷木蓋，把裡麵藏著的半袋豆子和幾捆乾柴拖了出來，笑著扔給同伴。
更讓人心疼的是那兩匹老馬——張老漢之前總說，等開春了，用它們拉犁耕地，可此刻，老馬被騎兵用鞭子抽著，踉踉蹌蹌地跟著馬隊走，時不時發出一聲哀鳴，像在求救。
“狗娘養的！俺跟他們拚了！”一個叫大壯的護衛猛地拔出刀，刀身在火光下泛著冷光，他紅著眼，就要往樓梯口衝，“俺們二十個精銳，衝出去砍他們幾個人，就算死也值了！”
“俺也去！”旁邊幾個年輕護衛也跟著站起來，手裡的長槍握得咯咯響，眼裡滿是血絲——他們看著外圍的煙火，聽著隱約傳來的馬嘶，胸口像堵了團火，燒得難受。
流民們也紅了眼。小栓扒著垛口，看著自己之前住過的窩棚變成一片火海，想起自己藏在窩棚角落的半雙舊布鞋那是他娘留下的），眼淚混著怒火，在眼眶裡打轉。有個老流民，之前的田莊就在那邊，他看著自家的房子被騎兵點燃，突然蹲在地上，雙手拍著牆，嗚咽道：“我的房子……我的糧食……”
整個北牆，像個被點燃的火藥桶，隻缺一點火星，就要炸開來。
趙忠站在一旁，臉色鐵青，手按在刀柄上，指節都泛了白。他心裡也怒，也想衝出去砍幾個蒙古兵，可他知道劉江的顧慮——騎兵在開闊地，速度太快，一旦堡門打開，那五個留守的蒙古騎兵肯定會立刻衝過來，纏住他們，遠處的巴特爾聽到動靜，也會立刻掉頭回援，到時候他們的人就會被包夾在堡門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都站住！”劉江的聲音突然響起，他一把拽住大壯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大壯動彈不得。劉江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可眼裡的紅血絲，暴露了他內心的翻湧——他比誰都清楚，這種眼睜睜看著家園被燒、財物被搶的無力感，有多刺痛。
“少爺！俺們不能就這麼看著！”大壯掙紮著，聲音帶著哭腔，“他們在外麵燒殺搶掠，咱們縮在堡裡，跟縮頭烏龜有啥區彆？”
“區彆就是，縮頭能活，出去就是送死！”劉江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壓過了周圍的嘈雜，“你以為他們留五個騎兵在土坡下是乾啥的？就是等著咱們開門！一旦門開了，他們的馬快，能在咱們的人全出來前就衝進來，到時候堡牆沒了用，婦孺在地窖裡躲著，咱們怎麼護？”
他指著土坡下那五個來回踱步的蒙古騎兵：“你們看！他們的眼睛就盯著堡門！隻要咱們敢開門，他們第一時間就會衝過來！到時候，巴特爾的十八騎再掉頭回援，咱們這幾十號人，不夠他們砍的！”
“可……可也不能就這麼看著啊！”有個護衛小聲說，語氣裡滿是不甘。
劉江深吸一口氣，鬆開大壯的胳膊，走到垛口邊，望著遠處的火光，聲音沉了下來：“我知道你們難受，我也難受。那田莊裡的房子，有我讓人幫著修過的；那兩匹老馬，張老漢每天都去喂。可咱們是守軍，不是逞能的莽夫——咱們的命，不是自己的，是堡裡四百多口人的！”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現在衝出去，砍一兩個蒙古兵，解了氣，可要是堡丟了，咱們所有人，包括地窖裡的婦孺，都會死！到時候，誰來給咱們報仇？誰來給被燒的房子、被搶的糧食討說法？”
“忍住！”劉江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堅定，“現在的忍，不是慫，是為了將來能活下去，能把這些賬，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大壯攥著刀，肩膀微微顫抖，卻沒再往樓梯口走——他知道劉江說得對，出去就是送死，可心裡的怒火，還是燒得他胸口發疼。旁邊的年輕護衛們也低下了頭，手裡的長槍垂在地上，槍尖紮進雪地裡，濺起一小團雪沫。
老流民停止了嗚咽，慢慢站起身，抹掉臉上的眼淚，撿起地上的鋤頭，重新站回垛口後，聲音沙啞地說：“劉頭領說得對……俺們得活下來……活下來才能報仇……”
小栓也抹掉眼淚，用力點了點頭，握緊了手裡的滾石——他之前藏的舊布鞋沒了，可他還有命，隻要活著，將來就能再做一雙，甚至做更多。
劉江看著眾人的情緒漸漸平複，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可胸口的憋悶，卻一點沒少。他走到垛口邊，拿起望遠鏡，望向遠處的巴特爾——那個蒙古頭領正勒馬站在田莊的門口，看著燃燒的房子，嘴角似乎帶著笑，像是在欣賞自己的“戰利品”。
劉江的手指緊緊攥著望遠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知道，今天的賬，他記下了。巴特爾的劫掠，像一把刀子，不僅割走了外圍的財物，更割在了每個人的心上——但這傷口，不會讓他們倒下，隻會讓他們更堅韌，更渴望反擊。
風還在刮，焦糊味還在飄，遠處的火光漸漸弱了下去——田莊裡能燒的，都被燒得差不多了。巴特爾帶著人，趕著搶來的老馬，馱著財物，朝著土坡下的方向走去，留下一片狼藉的廢墟。
堡牆上一片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歎息聲。所有人都看著那片廢墟，看著蒙古騎兵遠去的背影，把怒火和不甘，悄悄壓在了心底。
劉江放下望遠鏡，低聲對趙忠說：“告訴弟兄們，再忍忍。巴特爾搶夠了，遲早會有鬆懈的時候——到時候，就是咱們反擊的機會。”
趙忠點了點頭，轉身去安撫護衛和流民。劉江獨自站在垛口邊，望著那片被燒黑的土地，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忍過今天，明天，一定要讓這些蒙古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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