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寒意，像針一樣鑽進骨頭縫裡。天邊的寒星漸漸黯淡，仿佛也被這濃重的殺氣嚇得不敢露頭，隻有幾顆殘星，在黑暗中微弱地閃爍，映著劉家堡殘破的城牆，更添了幾分淒涼。
清軍的動靜越來越頻繁了。之前斷斷續續的鼓聲，此刻變得連貫起來，“咚、咚、咚”的聲響，像沉重的錘子，一次次砸在堡內每個人的心上。鼓聲中，夾雜著士兵的吆喝聲、武器的碰撞聲、炮車滾動的“轟隆”聲，雖然依舊隔著數裡地，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說明清軍正在進行最後的戰前準備，距離總攻越來越近了。
“嗒、嗒、嗒……”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北牆外的開闊地傳來，由遠及近，停在距離城牆一箭之地的地方。借著城頭微弱的燈光，能看到一個清軍騎兵的身影，他騎著戰馬，手裡舉著一麵黃色的旗幟，顯然是來勸降的。
“劉家堡的人聽著！”騎兵的聲音洪亮，帶著傲慢的語氣，在寂靜的夜裡傳遍了整個堡內，“豫親王殿下仁慈，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即刻開城投降，可免一死！若執迷不悟，拂曉時分，大軍攻城，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他的聲音像一根刺，紮在每個人的心上。傷棚裡，一個年輕的傷員忍不住顫抖起來，眼裡滿是恐懼；流民區的茅草棚裡，傳來幾聲壓抑的啜泣；城頭上，幾個年輕的士兵握緊了拳頭，臉上滿是憤怒，卻被身邊的老兵按住，示意他們不要衝動。
劉江站在北牆的城頭，冷冷地看著那個騎兵。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刀，對準了那個方向。城頭上的士兵們見狀，紛紛舉起武器，雖然沒有呐喊，卻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清軍騎兵見堡內沒有回應，冷笑一聲，調轉馬頭，策馬離去。馬蹄聲漸漸遠去，卻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壓迫感。
“堡主，韃子是在動搖咱們的軍心。”陳武走到劉江身邊，聲音低沉。他的臉上滿是疲憊，眼睛裡布滿血絲，白日裡的血戰讓他消耗巨大，卻依舊堅守在城頭。
“我知道。”劉江點點頭，目光依舊盯著城外的黑暗，“他們想讓我們在最後的時刻崩潰，想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堡子。但他們錯了，越是到這個時候，咱們越要咬緊牙關，不能讓他們得逞。”
他轉身，拍了拍陳武的肩膀：“你去休息一會兒吧，下一輪進攻，還需要你帶頭衝鋒。”
陳武搖了搖頭，苦笑一聲：“睡不著，也不敢睡。多睜一會兒眼，就能多一份警惕，多守住一份希望。”他頓了頓，看向劉江，“堡主，你也一樣，身體是本錢，你要是垮了，咱們就真的完了。”
劉江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知道陳武說得對，可他怎麼能睡得著？父親還躺在傷棚裡，等著他守護；士兵們還在寒風中堅守，等著他帶領；趙忠帶著劉家軍的火種，還在深山裡艱難前行，等著他創造的時間。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了，重到他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他繼續沿著城頭巡視，每到一個哨位，都會停下腳步，和士兵們說上幾句話。沒有豪言壯語，隻有簡單的一句“冷不冷”“武器檢查好了嗎”，卻像一股暖流，溫暖著士兵們的心。
“堡主，俺不冷！”一個年輕的士兵挺直了身體，臉上滿是堅定，“俺爹是死在韃子手裡的，俺早就不怕死了！今日，俺一定要殺夠十個韃子，為俺爹報仇！”
劉江看著他年輕的臉，心裡一陣酸楚，卻也湧起一股暖流。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好樣的！但記住，不僅要報仇，還要活著，活著看到韃子被打走，活著看到太平日子。”
士兵重重地點頭，眼裡閃著淚光，卻用力攥緊了手中的長矛。
流民區的茅草棚裡，一個老大娘正用自己的身體，為孫子暖著凍僵的小手。她的孫子睜著眼睛，看著外麵的黑暗，小聲問：“奶奶，天亮了，韃子就會來嗎？”
老大娘緊緊抱住孫子，聲音帶著顫抖，卻儘量溫柔：“會的，但劉堡主和士兵們會保護咱們的。等天亮了，咱們就能看到太陽了，等太陽出來了，韃子就會被打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真的，卻隻能這樣安慰孫子，也安慰自己。她從懷裡掏出一塊乾硬的餅，塞進孫子手裡：“快吃點，補充點力氣，等會兒要是韃子來了，咱們也能跟他們拚。”
孫子接過餅，用力點了點頭，小口小口地啃著，餅渣掉在衣服上，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放進嘴裡，舍不得浪費一點糧食。
清軍營中的鼓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炮車滾動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清軍士兵的呐喊聲，雖然模糊，卻充滿了殺氣。天邊的黑暗，漸漸被一層淡淡的魚肚白取代，黎明快要來了，總攻也快要來了。
劉江站在城頭，望著天邊漸漸亮起來的方向。他知道，最艱難的時刻即將到來，他們可能撐不住，可能會失敗，可能會全軍覆沒，但他沒有絲毫退縮。他的身後，是他的父親，是他的士兵，是他的百姓，是這座承載著漢人氣節的堡壘。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刀身冰冷，卻讓他感到了一絲踏實。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他的眼神堅定，望著城外越來越清晰的清軍大營，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戰到最後一刻，守住這座堡，守住漢人的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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