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三號中轉港的倉庫區巨大得超乎想象,仿佛將一整座山脈掏空後澆築了合金骨架。高聳的穹頂下,各類物資集裝箱堆積如山,被塗裝成不同公司的標誌色,如同巨獸巢穴中沉睡的彩色積木。自動化的運輸平台和工程外骨骼在其中穿梭不息,發出沉悶的轟鳴和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空氣中彌漫著焊接的焦糊味、冷卻劑的甜腥以及月塵那特有的、帶著微弱靜電的乾燥氣息。
王叔顯然對這套流程駕輕就熟,他拿著電子清單,與倉庫管理員——一個半邊臉頰覆蓋著多功能顯示義體的冷漠男人——快速核對著。李豫和林依則負責在一旁警戒,同時看著巨大的機械臂將一個個標記著廣廈ogo和“火星特供輕拿輕放”字樣的密封箱體,精準地送入連接著“魯班2號”運輸艦的傳送帶。
整個過程高效而冰冷,幾乎沒有多餘的人類交流。李豫注意到,那些箱體的材質非同一般,似乎能隔絕某種程度的掃描,這讓他對裡麵裝的東西產生了一絲好奇,但很快便壓了下去。在公司的地盤,好奇心往往是致命的。
裝船工作比預計完成得更快。隨著最後一批物資箱被傳送帶吞沒,倉庫管理員在電子板上劃了一下,頭也不抬地吐出兩個字:“好了。”
王叔點點頭,招呼李豫和林依:“走,上船。”
再次穿過冗長而嘈雜的連接通道,他們踏入了“魯班2號”運輸艦的內部。與來時乘坐的“赫菲斯托斯7號”相比,這艘專門用於地外航行的軍用運輸艦內部空間更為寬敞,結構也顯得更加堅固厚重。艙壁是深灰色的啞光金屬,布滿了各種管線接口和應急指示燈。乘客區域不再是簡陋的折疊座椅,而是換成了可以小幅調節的懸浮座椅,排列也相對寬鬆,甚至還有幾個小小的、用透明材料隔開的觀景舷窗。
與他們同行的,除了廣廈工程隊的幾十名技術人員,還有那支天空城防衛軍的小隊。大約十二名士兵,穿著統一的深藍色作戰服,裝備精良,動作整齊劃一,透著一股正規軍特有的肅殺之氣。他們占據了艙室前方的一片區域,彼此間幾乎沒有交流,隻是沉默地檢查裝備或閉目養神。
李豫、林依和王叔的座位在靠近一個觀景舷窗的位置。剛坐下係好安全帶,廣播再次響起。
“‘魯班2號’所有乘員注意,本艦將於五分鐘後脫離‘廣寒’港,啟程前往火星廣廈三號基地。航程預計四十八小時。航行期間,請遵守乘艦規定……”
輕微的震動再次傳來,比離開天空城時更加沉穩。透過舷窗,可以看到月球基地巨大的鋼結構框架緩緩向後移動,最終被漆黑的宇宙背景吞沒。“魯班2號”如同一條投入深海的巨鯨,開始加速,駛向茫茫星海。
最初的幾個小時,航行是極其單調的。窗外是永恒不變的黑暗,隻有遠方稀疏的、似乎亙古不變的星辰,以及作為背景板的、緩慢旋轉的銀河光帶。艦船內部隻有引擎低沉的、幾乎讓人忽略的嗡鳴,以及循環係統微弱的氣流聲。一些工程師戴上了沉浸式頭盔進入虛擬空間消磨時間,防衛軍士兵依舊保持著令人佩服的靜默,王叔則拿出一個老舊的電子閱讀器,不知在看些什麼。
李豫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外幾乎靜止的景色,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湧上心頭。在這片廣袤無垠的黑暗麵前,天空城的喧囂、債務的壓力、甚至身體的異變,都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因為這種渺小而產生了一種被放大的孤獨。
林依似乎對這種環境適應良好,她先是學著李豫的樣子看了一會兒窗外,然後開始擺弄李豫之前給她買的那個發光蝴蝶翅膀玩具,彩色的光暈在略顯昏暗的艙室內閃爍,為她專注的側臉鍍上一層夢幻的色彩。
不知過了多久,王叔忽然放下閱讀器,站起身,對李豫和林依招了招手:“彆傻坐著了,過來看看,碰上好東西了。”
李豫一愣,和林依一起解開安全帶,跟著王叔走到他們座位旁那個不大的觀景舷窗前。
隻見王叔在舷窗邊緣的控製麵板上操作了幾下,一層深色的濾鏡緩緩升起,減弱了外部恒星的光芒,讓更暗弱的天體得以顯現。
“看那邊。”王叔指著舷窗一側的深邃空間。
李豫順著望去,初時還沒什麼特彆,但很快,他的呼吸微微一滯。
在那片墨黑的絨布上,正有一群難以名狀的生物緩緩“遊”過。
它們體型巨大,形態各異,有的如放大了億萬倍的水母,半透明的軀體在星光照耀下折射出迷離的虹彩,長長的、仿佛光帶組成的觸須在真空中輕柔擺動;有的則像披著厚重甲殼的巨龜,背甲上鑲嵌著如同寶石般的結晶結構,閃爍著規律性的微光;還有的形如巨鯨,流線型的身體兩側展開著如同翅膀般的巨大膜翼,以一種優雅而省力的姿態在虛空中滑翔。它們的數量成千上萬,組成一個鬆散而龐大的群落,無聲無息地從運輸艦前方很遠的地方橫渡而過,速度看似緩慢,實則快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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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聲音,沒有大氣層的擾動,隻有純粹的、視覺上的震撼。這些生物仿佛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古老、神秘、帶著一種超越人類理解的生命力。它們的存在,讓這片死寂的虛空瞬間變得“活”了過來。
“這是……太空獸?”李豫喃喃自語,他在天空城的科普節目裡偶爾見過類似的影像,但親眼目睹的衝擊力遠非平麵影像可比。
林依也睜大了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那靜謐而壯麗的遷徙景象,臉上露出一種純粹的、被美麗事物吸引的神情。她甚至無意識地將手中的蝴蝶翅膀玩具貼在了舷窗上,似乎想與外麵那些發光的生物比較。
“真美……”李豫忍不住感歎,“它們看起來……很自由。”
“自由?”王叔嗤笑一聲,打破了這片刻的詩意,他掏出口袋裡的電子煙,依舊沒有點燃,隻是習慣性地叼在嘴裡,聲音帶著一絲經曆過風浪的滄桑,“小子,彆被表象騙了。宇宙可不是什麼溫情脈脈的動物園。”
他用煙頭點了點舷窗外那些緩慢移動的巨大陰影:“這些家夥,看著平和,是因為咱們這艘‘魯班號’不夠它們塞牙縫,而且我們也沒主動招惹它們。但在人類剛開始往太空蹦躂的頭一百多年裡,可沒少在它們身上吃虧。這些獸群,很多都是跟著人類的探險隊和捕獲船,才慢慢從更深的宇宙擴散到太陽係星域的。它們適應了這裡的輻射和引力環境,反過來又成了新的威脅。”
王叔繼續用他那平淡卻帶著分量的語氣說道:“太空獸裡最危險的那些個體,生撕公司的旗艦飛船就跟咱們撕開營養膏包裝袋那樣簡單。它們的甲殼能硬抗主力艦的主炮齊射,某些特殊的能量攻擊甚至能直接癱瘓艦船的電子係統。在宇宙裡遇到它們,有時候比遇到海盜還麻煩。”
李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那些看似優雅平和的巨獸,此刻再看去,那龐大的體型和未知的結構,確實透出了一絲令人心悸的潛在威脅。
王叔的目光從太空獸群移開,落在了艙室內前方那些沉默的防衛軍士兵身上,意味深長地問:“你們知道,天空城防衛軍,最主要的職責是什麼嗎?”
李豫想了想,試探著回答:“保衛天空城……和維護航線安全?”
“維護航線安全,防的是誰?”王叔追問,不等李豫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些東西,靠防衛軍可防不住。”
他壓低了聲音,儘管有引擎噪音掩蓋,但仍顯得格外清晰:“一千年前,那場反抗公司統治的戰爭,課本上怎麼說的?‘叛亂被迅速平定,秩序得以恢複’?哼,狗屁。”
王叔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那場戰爭,公司贏了,但贏得並不徹底。那些不願意跪下當狗的人,帶著技術和武器,逃進了茫茫宇宙。他們自稱‘自由軍’,像灰塵一樣散落在各個星域、小行星帶、甚至是氣態巨行星的衛星群裡。一千年來,他們就像野草,燒了一茬又長一茬,雖然成不了大氣候,但時不時跳出來,襲擊落單的運輸船,破壞偏遠的前哨站,傳播那些‘危險思想’……還是做得到的。”
自由軍!李豫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是在天空城絕對聽不到的“禁忌”詞彙。他仿佛能看到,在教科書的光鮮背後,是無數在黑暗中堅持抗爭的身影。
“還有,”王叔的煙頭又轉向了舷窗外無垠的黑暗,“太空海盜。這個時代的特產。有些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有些……哼,根本就是某些公司暗中扶持的白手套,用來打擊商業對手,或者乾些公司不方便親自下場的臟活。甚至有時候,你分不清對麵坐船來的,到底是海盜,還是穿著海盜皮的‘前’公司安保。”
公司的敵人,太空獸,真假難辨的海盜……李豫發現,這片他原本以為隻是空曠和死寂的宇宙,瞬間變得危機四伏,暗流湧動。天空城內部的傾軋和底層掙紮,放大到整個太陽係的尺度上,不過是更大棋盤上的一角。而他們這艘運輸艦,此刻正航行在這片充滿未知風險的棋盤之上。
那兩艘護航的小型護衛艦,此刻在舷窗中看去,不再是耀武揚威的儀仗,而是真正不可或缺的、在黑暗森林中警惕巡視的獵犬。
就在這時,舷窗外那壯觀的太空獸群終於完全掠過,巨大的身影緩緩融入後方的星空背景,消失不見,仿佛剛才那震撼的一幕隻是一場集體的幻覺。
艙室內恢複了之前的單調和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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