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的話語，如同在寂靜的深井中投入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激起的漣漪無聲地擴散，卻沉重地壓在李豫的心頭。窗外，那令人心旌搖曳的太空獸群已然遠去，隻留下亙古不變的漆黑幕布和冷漠星點，仿佛剛才那場生命的奇跡隻是一場集體的幻夢。但王叔所揭示的冰冷現實——自由軍的抗爭、太空獸的威脅、公司背景的海盜——卻比那真空更加令人窒息。
原來，這片看似空曠死寂的宇宙，並非無主之地，更非安寧樂土。它是一片更為廣闊、規則更加赤裸和殘酷的黑暗森林。天空城內部的傾軋與掙紮，在這裡被放大到了星球的尺度，而力量，是這裡唯一的通行證。
李豫沉默著，消化著這些遠超他以往認知的信息。他感到自己的渺小，如同一粒塵埃，被拋入了這片充滿巨獸和獵手的深空。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林依。
她似乎並未被王叔話語中隱含的殘酷所影響，或者說，她理解的世界本就建立在更直接的力量與生存法則之上。不知何時，她已經輕輕靠在了李豫的臂膀上，雙手抱著他的胳膊，腦袋枕著他的肩膀，黑色的眼眸閉合，呼吸均勻綿長，竟是淺淺地睡著了。那長長的睫毛在舷窗外微弱星光的映襯下，投下兩道安靜的陰影。或許，窗外掠過的太空獸群對她而言，與天空城下水道裡一閃而過的變異老鼠並無本質區彆，都是這廣袤世界中需要觀察和應對的一部分，而李豫身邊，才是她唯一確認安全的港灣。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李豫心中那因宇宙之浩瀚與危險而生的惶惑，奇異地被撫平了些許。他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後也閉上了眼睛，試圖休息，但腦海中卻不斷回響著王叔的話，以及那片剛剛有巨獸遊弋而過的、危機四伏的深空。
航行在單調與壓抑中繼續。時間失去了參照，隻能依靠艦內計時器來判斷過去了多久。距離預計抵達火星基地，還有大約二十四個小時。
一些工程師開始顯得焦躁，頻繁地查看時間或者起身在有限的艙室內踱步。防衛軍的士兵們依舊保持著令人心安的沉默和警惕，但李豫注意到，他們檢查裝備的頻率似乎略微增加了一些。
就在這種沉悶的氣氛幾乎要達到頂點時，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徹了整個艙室！
紅色的警示燈旋轉閃爍，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警告！偵測到未識彆高速接近目標！警告！能量信號特征匹配……海盜船！重複，偵測到海盜船信號！”
廣播裡傳來駕駛員急促卻仍努力保持鎮定的聲音。
艙內瞬間一片騷動！工程師們臉上血色儘褪，驚慌地四處張望，有些人甚至下意識地想要解開安全帶站起來。防衛軍士兵則瞬間進入戰鬥狀態，武器上手，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舷窗外漆黑的太空，同時低聲嗬斥著讓工程師們保持坐姿，係好安全帶。
李豫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睡意全無。他第一時間確認了林依的安全帶，然後自己也緊緊抓住座椅扶手，目光投向舷窗。林依也被警報驚醒，她立刻坐直身體，黑色的眼眸中睡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食者般的警覺，身體微微前傾，掃視著周圍，仿佛在評估威脅的來源和等級。
王叔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低聲罵了句：“媽的，還是碰上了！”他快速解開安全帶，對李豫和林依低吼道：“你們兩個，待在這裡，看好工程隊的人，彆讓他們亂跑！我去前麵看看情況！”
說完，他貓著腰，快步走向通往艦橋方向的艙門，顯然是想獲取第一手信息。
透過舷窗，李豫能看到原本在側前方平穩護航的那兩艘“鷹隼級”護衛艦，已經迅速調整了姿態，艦首對準了威脅來源的方向，側舷的小型激光炮塔開始充能，散發出幽藍色的光芒，如同被驚擾的刺蝟豎起了尖刺。
很快，在遙遠的黑暗背景中，幾個不規則的光點迅速放大，輪廓逐漸清晰。那是三艘塗裝斑駁、造型粗獷的艦船，明顯是由各種廢舊艦船部件拚湊改裝而成，船身上噴塗著猙獰的骷髏、交叉的刀劍或是某些難以理解的怪異符號。它們的體積比“魯班2號”小，但比護衛艦要大，顯得更加靈活，船體上外掛的武器平台清晰可見，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這裡是‘草帽’艦隊！”一個帶著明顯雜音、語氣卻充滿囂張跋扈的通訊信號強行切入運輸艦的公共頻道，“前麵的肥羊……哦不，是廣廈集團的運輸船聽著！立刻關閉引擎和護盾，乖乖接受我們的登船檢查！我們隻求財，不害命！反抗的下場，就是變成這片星域的太空垃圾！”
海盜！
李豫的手心開始冒汗。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麵對這些在教科書中被描繪成宇宙毒瘤的亡命之徒時，那種直麵死亡威脅的壓迫感還是讓他呼吸急促。
短暫的寂靜後，運輸艦的通訊官做出了回應，聲音冷靜而程式化：“這裡是廣廈集團所屬‘魯班2號’運輸艦，正在執行公司特許運輸任務。我方擁有天空城防衛軍護航。請你們立即離開，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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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海盜頻道裡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防衛軍？就那兩艘小麻雀？嚇唬誰呢！老子們刀口舔血的時候，他們還在模擬艙裡打靶呢！少廢話，給你們三十秒考慮，是破財消災，還是人財兩空！”
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李豫能看到舷窗外，那兩艘護衛艦的炮口能量光芒越來越盛，顯然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一場衝突似乎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這時，王叔從艦橋方向回來了，臉色雖然依舊凝重，但似乎並沒有開戰在即的緊張。他快步走到李豫和林依身邊，重新坐下，係好安全帶，低聲道：“彆緊張，是‘白胡子’的人。”
“‘白胡子’？”李豫一愣。
“嗯，一支在這一帶混了有些年頭的老牌海盜，名聲……還算可以。”王叔解釋道，語氣帶著一種混跡灰色地帶的老練，“他們主要是求財，一般不輕易殺人，尤其是對有大公司背景的船隻，隻要‘買路錢’給到位，通常不會往死裡得罪。”
仿佛是為了印證王叔的話，運輸艦的通訊再次響起，這次語氣緩和了許多：“‘草帽’的朋友，我們理解各位的‘辛苦’。我方願意提供一部分能源儲備和標準製式武器，作為對各位的‘敬意’，換取平安通行。如何？”
海盜那邊沉默了幾秒鐘，似乎是在內部商議。很快，那個囂張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明顯滿意了不少：“哼，算你們識相！把東西打包好，用小型運輸艙彈射出來！彆耍花樣！”
接下來的一幕，讓李豫感到一種極致的荒誕。原本劍拔弩張的雙方，竟然真的開始“交易”。“魯班2號”側方的一個小型貨艙門打開，一個裝載著標準能量塊和武器箱的無人運輸艙被彈射出去，緩緩飄向海盜船。而那三艘海盜船也解除了攻擊姿態，隻是派出一艘小型接駁艇，前去接收“貢品”。
“看到了吧？”王叔對著有些發懵的李豫，虛點了一下舷窗外的景象，語氣帶著一絲嘲弄，“這就是深空的規則之一。有時候，花錢比流血更管用。這些‘野生’海盜，也知道細水長流的道理。真把大公司逼急了，派艦隊來清剿，他們也得傷筋動骨。”
李豫看著那艘海盜接駁艇如同鬣狗般叼走“買路錢”，然後三艘海盜船果然開始轉向，似乎準備離去。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湧了上來。原來，冰冷的宇宙中，也存在著這種扭曲而現實的“潛規則”。
然而，王叔臉上的放鬆僅僅持續了不到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