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2號”運輸艦,這艘被自由軍“精打細算”到近乎剝皮抽筋的殘破孤舟,依靠著莎拉預設的導航坐標,在死寂的虛空中默默航行。舷窗外是永恒不變的黑暗與星海,偶爾能見到遠處稀疏的、如同螢火蟲般緩慢移動的貿易艦隊信號光點,提醒著他們並未完全脫離文明的痕跡,儘管這痕跡遙遠而冷漠。
最終,飛船的自動導航係統發出一聲輕微的提示音,引擎的功率輸出逐漸降低,直至完全停止。龐大的艦身依靠著慣性,靜靜懸浮在一片空曠的、靠近一條次要貿易航道的無人深空區域。這裡,是莎拉計算中相對安全,又容易被動輒掃描大片區域的貿易艦隊或官方巡邏隊偵測到的位置。
“到了。”王叔站在略顯空曠的駕駛艙內——原本屬於副駕駛的座位已經被拆走,隻留下光禿禿的固定螺栓——他看著主屏幕上顯示的坐標和外部傳感器捕捉到的、遙遠航道上如同項鏈般串起的微弱光點,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他走到通訊控製台前——幸好這核心玩意兒沒被拆走——熟練地操作起來。很快,一個經過加密和重複的、標準的緊急求救信號,攜帶著“魯班2號”的識彆碼、最後已知的位置以及“遭遇不明身份海盜襲擊,損失慘重,請求緊急救援”的簡短信息,以最大功率向著四周的深空播撒出去。
做完這一切,王叔關閉了主動傳感器和大部分非必要能源輸出,隻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生命維持係統和信號發射器。駕駛艙內頓時變得更加昏暗,隻有少數幾個屏幕散發著幽綠的光芒。
“好了,小子,丫頭,”王叔轉過身,靠在冰冷的控製台上,看著跟進來的李豫和林依,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咱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找個舒服點的姿勢窩著,然後祈禱……祈禱有哪個路過的倒黴蛋或者儘職的家夥,能在咱們的食物、空氣和這破船最後一點能源耗光之前,收到信號並把咱們撈上去。”
他攤了攤手:“接下來,聽天由命吧。”
一種混合著希望與不確定性的等待氣氛,在狹小的駕駛艙內彌漫開來。
李豫靠在一處沒有線路裸露的艙壁上,感受著體內緩慢恢複的力氣,以及背後那仿佛已經成為身體一部分、冰冷而沉默的銀色紋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看向王叔,問出了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王叔,我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之前告訴我說……莎拉小姐說我被……‘寄生’了?”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微微緊繃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王叔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緊挨著李豫站著的林依,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那根從不點燃的電子煙叼在嘴裡,似乎在組織語言。
“差不多就是那麼回事吧。”王叔的聲音帶著一種經曆過風浪後的平淡,“最後冒出來個銀光閃閃、長得挺唬人的玩意兒,叫‘蟲後’。那幫自由軍說,這些蟲子是某種太空巨獸身上的寄生蟲。那蟲後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沒弄死我們,反而……鑽你身子裡去了。”
他用煙虛點了點李豫的後背:“就你背上那玩意兒。按莎拉小妞的說法,那蟲後是把你當成……嗯,當成一隻很有潛力的、幼年期的太空獸了。它跟你玩‘共生’,指望著靠你進化,飛黃騰達呢。所以在你能讓它‘投資成功’或者被證明是‘垃圾股’之前,它大概率不會讓你嗝屁,說不定還得護著你點。”
王叔的描述帶著他特有的粗糲和黑色幽默,將莎拉那番複雜的推論簡化成了直白甚至有些難聽的現實。
李豫默默聽著,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後背,指尖隔著衣物,似乎能感受到那嵌入脊柱的冰冷結構與自身血肉之間那種詭異的融合感。把他當成太空獸幼崽?這說法荒謬得讓他想笑,卻又因為親身經曆而笑不出來。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發生的恐怖龍化,那種失去理智、純粹由本能驅使的破壞欲和力量……與那些橫渡星海的巨獸,難道真有某種相似之處?
這種“共生”,究竟是福是禍?是獲得了更強大的潛力,還是變成了一個非人非獸的怪物?未來等待他的,會是進化,還是徹底的異化與失控?迷茫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臟。
看著李豫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王叔咂咂嘴,補充道:“你也彆想太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它暫時跟你還是一夥的,總比當時直接被它弄死強。走一步看一步吧,小子。”
李豫點了點頭,勉強壓下心中的紛亂。他換了個話題,也是他觀察“磐石”聚落後一直存在的疑問:
“王叔,我在自由軍那邊,看他們的ai係統和機器人科技,感覺……好像比公司在用的還要先進和普及?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技術?”
這是他一直感到困惑的地方。在天空城,ai和機器人雖然也廣泛應用,但似乎總給人一種受到嚴格管控、停留在工具層麵的感覺。而在“磐石”,那些機器人與ai的協同作戰、高效管理,甚至能形成近乎完美的戰術配合,展現出的智能水平和自主性,明顯高出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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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聞言,嗤笑一聲,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嘲弄:
“哼,你小子以為公司那幫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研究不了這玩意兒?”
他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煙霧,眼神銳利:“他們不是不能,是不敢,也沒那個必要!”
“不敢?”李豫疑惑。
“廢話!”王叔哼道,“ai這玩意兒,智能程度太高,萬一哪天它自己‘想通了’,覺得人類是多餘的寄生蟲,或者乾脆擺脫了控製,那幫坐在雲端上的老爺們,第一個就得完蛋!他們享受著最好的資源,最長的壽命,最他媽舒服的日子,怎麼可能允許身邊存在這種不可控的、可能掀桌子的風險?”
他用煙頭敲了敲旁邊冰冷的控製台麵板:“所以公司的ai,都被閹割過,加了不知道多少層枷鎖和後門,確保它們永遠隻是聽話的工具,是算力強大的牲口,絕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那……沒必要呢?”李豫追問。
“更簡單了。”王叔的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諷刺,“你看看天空城,看看下層區,有多少人?有多少為了幾個信用點就能賣命、連合成營養膏都吃不飽的耗材?”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無奈和憤怒:“對公司來說,底層的人命,就是最廉價、最好用、也最不需要擔心叛亂的‘資源’!臟活累活危險的活,扔給下麵的人去乾就行了,死了再招,無窮無儘。發展高智能機器人?成本多高?維護多麻煩?哪有直接用人劃算?還能順便解決點就業壓力,維持下社會穩定。”
王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飛船的艙壁,望向了那片被巨頭公司陰影籠罩的星域:“自由軍那幫家夥,人少,資源匱乏,逼得他們沒辦法,隻能拚命點機器人科技和ai技術的技能樹,用更少的‘人’,乾更多的活,打更狠的仗。這是他們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但也正因為人少,他們才不會怕ai反噬,或者說,他們就是沒得選。”
“所以,”王叔總結道,語氣帶著一絲複雜的意味,“不是公司造不出更聰明的ai和機器人,而是他們用不著,也……不敢用。”
李豫沉默了。王叔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剖開了高科技表象下,那個依舊遵循著最原始、最殘酷的資源和權力邏輯的世界。公司的保守與控製,自由軍的激進與無奈,都是這片黑暗森林中,不同生存策略的體現。
就在駕駛艙內陷入一片帶著沉重思緒的寂靜時——
“嘀嘀嘀——!”
刺耳而急促的警報聲突然從通訊控製台響起!一個綠色的、不斷閃爍的光點,出現在遠程傳感器屏幕的邊緣,並且正在快速向著他們所在的位置接近!
“有信號響應!”王叔一個箭步衝到控製台前,緊緊盯著屏幕,“識彆碼……是聯合委員會的通用搜救編碼!媽的!運氣不錯!真的來人了!”
李豫和林依也立刻湊了過去,看著屏幕上那個代表著希望與生機的光點,以穩定的速度,在漆黑的背景中劃出一道清晰的軌跡,朝著他們直奔而來。
短暫的等待後,一艘塗裝著聯合委員會藍白標識、體型比“魯班2號”稍小但線條更加流暢銳利的搜救船,如同優雅的銀色海豚,緩緩駛入了“魯班2號”舷窗的可視範圍,最終在距離數百米的地方穩穩停下。
一道標準的對接請求信號傳了過來。
王叔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卻又帶著一絲新征程開始般複雜的表情,按下了通訊應答鍵。
“這裡是廣廈集團所屬‘魯班2號’運輸艦,感謝救援。我們……準備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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