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委員會的搜救船如同完成任務的工蜂，將李豫三人連同那些依舊處於休眠狀態的工程師移交至火星聯合基地的出入境管理港後，便毫不留戀地再次升空，消失在橘紅色的天際線之上。錢德勒副主任在最後時刻還想湊上來，遞過一張印有他通訊碼和某個太空站娛樂會所地址的卡片，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暗示著未來“多多聯係”的可能，卻被王叔打著哈哈、李豫維持著冷淡表情、林依直接無視地擋了回去。看著那臃腫的身影在對接艙門關閉前有些失落的模樣，王叔低聲嗤笑：“這老小子，還真把咱們當凱子了。”
踏出管理港那嚴格管控的區域，一股與天空城截然不同的、粗糲而鮮活的氣息，如同熱浪般撲麵而來，瞬間將三人包裹。
火星聯合基地，與其說是一個基地，不如說是一座建立在紅色荒漠上的、雜亂無章卻又充滿野性生命力的鋼鐵都市。高聳的、帶有各公司標識的穹頂建築與低矮粗糙、用當地材料拚湊而成的窩棚犬牙交錯。空中是穿梭不息、型號各異的懸浮車和運輸艇，劃出混亂而繁忙的軌跡。地麵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
李豫的目光掃過眼前這幅光怪陸離的畫卷，瞳孔微微收縮。
這裡的人，不再是天空城那涇渭分明的公司職員、安保和底層民眾。穿著厚重宇航服、背著巨大勘探包的冒險者與渾身油汙、叼著電子雪茄的機械師擦肩而過；三五成群、裝備精良、眼神警惕的雇傭兵靠在塗滿猙獰塗鴉的裝甲車旁，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幾個穿著某個礦業公司製服、但袖標卻被粗暴撕掉的家夥，正圍著一個攤位，用粗啞的嗓門討價還價，攤位上擺著的赫然是幾把明顯經過非法改裝的能量武器；甚至在不遠處一個陰暗的巷口，李豫瞥見幾個穿著皮質外套、身上有著模糊漩渦狀紋身的人影一閃而過，那氣質讓他瞬間想起了“巢穴”裡的漩渦幫……
公司的人、獨立傭兵、探險家、黑市商人、甚至可能還有海盜……各色人等如同不同顏色的沙粒，在這片法外之地的狂風中混合、碰撞，形成了一種混亂而危險的“秩序”。
“看傻眼了？”王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見怪不怪的平淡，“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小子。在天空城，公司把一切都管得死死的，連你放個屁都得符合空氣淨化標準。但在這裡，天高皇帝遠，公司的觸手伸不了那麼長，也懶得花那麼大代價來管。隻要不觸及核心利益，不明著造反，這種灰色地帶和混亂，就是被默許的存在。”
他指了指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在這裡，力量、信用點和情報，才是硬通貨。彆用天空城那套規矩來衡量這裡。”
李豫默默點頭，將王叔的話記在心裡。這片紅色的土地，規則顯然更加赤裸和直接。
他們沒有在魚龍混雜的公共區域過多停留。按照指示，三人搭乘了一輛往返於各公司專屬基地與公共港區之間的、看起來飽經風沙摧殘的舊式太空巴士。巴士內部彌漫著汗味、塵土和劣質潤滑劑的味道，乘客也同樣是三教九流，老王在車上順便跟公司基地報備了一下身份。
顛簸了將近一個小時後，巴士終於抵達了廣廈集團在火星的基地外圍。與公共區域的混亂相比，這裡明顯規整了許多。高大的合金圍牆、戒備森嚴的閘口、以及圍牆內那些風格統一、帶有廣廈ogo的預製建築，無不彰顯著公司的秩序與力量。
在基地入口的安檢處，核驗了身份，三人終於踏入了這片屬於廣廈的“飛地”。
而就在他們剛剛通過閘口，還沒來得及打量清楚基地內部結構時，幾個熟悉的身影就從旁邊一棟掛著“安保調度中心”牌子的建築裡衝了出來。
“豫哥！王叔！林依妹妹！！”技術宅小張第一個嚷嚷著跑過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激動和……一絲煩躁？他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還沾著點紅色的沙塵，“你們可算到了！媽的，這破地方的網絡延遲高得能急死人！我想黑進……呃，是想訪問一下基地服務器查點資料，都比在天空城慢了七八倍！”
緊接著是網紅小趙，他倒是沒太多變化，依舊舉著他的隱藏攝像頭，隻是原本精心打理的發型被火星的狂風吹得有些淩亂，臉上也帶著點被現實打擊到的蔫吧。“彆提了，”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來之前我還想著拍點‘火星壯麗夕陽’、‘紅色星球神秘風情’呢！結果呢？除了沙塵暴就是沙塵暴！吹得你媽都不認識！濾鏡都救不回來！流量密碼徹底泡湯了！”
最後是啞巴，他依舊沉默，隻是走到三人麵前，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尤其是在李豫臉上停頓了一下，確認他們都完好無損後，才微微點了點頭，粗獷的臉上似乎鬆動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欣慰。但他並沒有像小張小趙那樣抱怨，隻是偶爾，會抬起頭，望向頭頂那片被基地穹頂過濾後、顯得有些失真的橘紅色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阻隔，投向了遙遠星空中的某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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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看著這熟悉的三人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儘管分開了不算太久，但經曆了生死劫難後重逢，感覺格外不同。
“你們怎麼也來了？”王叔有些意外地問道。
小張搶著回答：“你們失聯後，公司那邊以為你們連人帶船都喂了海盜！這邊火星基地的建設工期又不能耽誤，所以就緊急又派了一組工程師和物資過來，我們幾個……算是加強安保力量，被一起打包塞過來了。這些天，活都乾了不少了。”
李豫卻注意到啞巴那有些出神的樣子，忍不住低聲問王叔：“王叔，啞巴哥……好像總是在看天空城的方向？他在想什麼？”
王叔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帶著些許感慨的笑容，他壓低聲音，用隻有李豫能聽到的音量說：“他啊……可能是在想他女兒吧。”
“女兒？！”李豫差點驚呼出聲，連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啞巴那沉默如山、肌肉虯結的背影，又看了看王叔，“啞巴哥……他……他看起來像是會有對象……甚至是有女兒的人嗎？！”在他印象裡，啞巴就像一塊沉默的岩石，除了訓練和戰鬥，幾乎沒有任何私人情感的流露。
王叔嘿嘿一笑，帶著點“這你就不懂了吧”的得意：“人不可貌相嘛。啞巴年輕時候也是十裡八鄉有名的俊後生。後來成了家，有了個閨女，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再後來……唉，有些變故，他媳婦沒了。為了給閨女安穩點的生活，他才進了公司保安部，成了現在這樣。他閨女現在應該在天空城的某所學校寄宿，他每個月大部分工資都寄回去了。”
李豫聽著這出乎意料的故事，看著啞巴那仰望星空的背影，心中忽然對這位沉默的隊友多了幾分理解和敬意。那堅實的肩膀，原來也背負著如此溫柔的牽掛。
不知怎的，聽著王叔講述啞巴的往事，李豫的思緒鬼使神差地飄回了“磐石”聚落，飄回王叔在那第一晚之後，臉上那極其不自然、混合著尷尬和慍怒的複雜表情……
一個荒謬又大膽的猜測如同氣泡般從他腦海裡冒了出來。
他轉過頭，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著王叔，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促狹的弧度，壓低聲音，用氣聲問道：
“王叔……那你呢？你不會……十個月之後，在太空的某個角落裡，突然冒出個哭著喊你爹的私生子吧？”
“放你娘的屁！”
王叔的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一巴掌就朝著李豫的後腦勺扇去！
“小兔崽子！敢拿你王叔開涮？！皮癢了是吧？！”
李豫早有準備，大笑著靈活地躲開。王叔不依不饒，追著他就要施展“愛的教育”。
小張和小趙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連一直沉默的啞巴，嘴角似乎也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林依站在一旁，看著李豫和王叔笑鬨，雖然不太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看著李豫臉上那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她那總是平靜的黑色眼眸裡，也悄然漾開了一絲微瀾。
火星橘紅色的天光下，廣廈基地的入口處，暫時回蕩起了一陣與這片荒涼土地格格不入的、充滿了生氣的笑鬨聲。仿佛將那一路的艱險、身體的異變、未來的迷茫，都暫時驅散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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