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索菲亞穿過熙攘的廣場，走向那座宏偉的圖書館，李豫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即使在學生時代，在那個被公司教育體係填鴨式灌輸知識的時期，“圖書館”這個詞對他而言，也僅僅存在於老舊課本上那模糊的插圖和充滿理想化描寫的段落裡。
在天空城，知識如同其他一切資源，被十巨頭公司以“優化管理”和“安全保障”的名義嚴格壟斷、分級。底層民眾能接觸到的信息，無一不是經過精心篩選、裁剪，甚至扭曲，旨在培養合格的、順從的“螺絲釘”。任何試圖跨越自身階層去獲取“不必要”認知的行為，都會被係統標記，輕則影響信用評級，重則引來不必要的關注甚至清理。像這樣一座對居民開放的、規模宏大的圖書館，在天空城是不可想象的。
踏入圖書館那高聳的拱門，內部的空間比從外麵看起來更加恢弘。高不見頂的穹窿下，是一排排望不到儘頭的、由某種暗色暖木製成的巨大書架，上麵密密麻麻地陳列著數不清的、散發著陳舊紙張和油墨氣息的實體書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時光沉澱後的寧靜味道，混合著書卷特有的清香。除了書架，也能看到一些區域擺放著老式的電子閱讀終端和大型數據儲存陣列，幽藍的指示燈在靜謐中無聲閃爍。
“這裡收藏的，大部分是我們祖先在一千年前，逃離瀕臨毀滅的地球和最初幾代充滿壓迫的天空城時，拚儘所能攜帶出來的知識火種。”索菲亞的聲音在空曠寧靜的大廳裡響起，帶著一種難得的、近乎虔誠的肅穆，“它們是我們自由軍能夠延續至今，並不斷發展的重要基石之一。元老院象征著我們的民主決策，而這座圖書館，則象征著我們對知識的守護，以及……人類思想不應被任何勢力禁錮的自由。”
李豫聽著她的介紹，目光掃過那浩瀚如煙海的藏書，心中確實感到震撼。但一想到元老院裡那如同菜市場吵架般的“民主”和裡德爾輕描淡寫間的“內部清除”，他對於索菲亞話語中那崇高的象征意義，隻能抱以沉默。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往往骨感得刺人。
他沒有發表評論，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如同一個闖入寶山的探險者，帶著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開始在這些巨大的書架間漫步、瀏覽。
書目的種類繁多得超乎想象，從早已被公司宣稱“無用”或“過時”的古典文學、哲學曆史，到各種基礎科學的理論著作，甚至還有一些關於古代農業、手工業技術的圖譜。許多書籍的封麵已經破損，書頁泛黃，顯然經曆了漫長的歲月。
就在他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書架上的標簽時，一個極其眼熟、甚至帶著點荒誕感的書名，突兀地跳入了他的眼簾——
《如來神掌》。
李豫的腳步瞬間頓住，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湊近了些，沒錯，就是那本和他剛進廣廈保安部時，神棍老劉硬塞給他、號稱能“練成絕世武功，拯救世界”的破爛秘籍同款！連封麵那粗製濫印的佛祖發光圖都一模一樣！
一種混合著荒謬和懷念的情緒湧上心頭。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將那本薄薄的、紙質粗糙的小冊子從書架上抽了出來。
“你對這個感興趣？”索菲亞注意到他的動作，走了過來，看到李豫手中的書，冷豔的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近乎無奈的表情，“這種書……圖書館裡收藏了不少，大多是早期從地球帶出來的民間傳說和幻想文學作品，或者是一些古代氣功、武術的粗淺記錄。沒什麼人看。”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們的技術部門早期也研究過這些東西。結論是，其中描述的所謂‘內力’、‘真氣’運行方式，大多需要極其苛刻的身體基礎，或者……必須依賴高度的人體強化乃至基因改造才能實現部分效果。對於現階段主要以軍事科技和群體戰鬥力為發展重點的自由軍而言，投入資源研究這些，性價比太低了。”
李豫點了點頭，這個結論和之前零提醒他《如來神掌》需要特定身體基礎才能修煉的說法不謀而合。他當初也隻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胡亂練過幾天，除了把自己搞得肌肉酸痛，屁用沒有。
他翻開書頁，裡麵依舊是那些玄之又玄的經脈圖、晦澀難懂的口訣，以及各種看起來威風凜凜、實則毫無實戰指導意義的招式示意圖。和他記憶中的那本一模一樣。
“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李豫輕聲說道，語氣有些複雜。他想起了那個總是神神叨叨的老劉，想起了剛進保安部時那段雖然窮困潦倒、卻相對“簡單”的日子。那些記憶，如今想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將那本《如來神掌》合上，小心翼翼地將其插回了原處。這本荒誕的秘籍，隻是他過去那段底層掙紮生涯的一個微小注腳。
他們繼續在圖書館深處走去。越往裡，人跡越罕至，書架上的灰塵也似乎更厚了一些，燈光也變得愈發幽暗。這裡存放的大多是一些更加冷門、或者被認為價值不大的古籍和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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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穿過一條尤其安靜、兩側書架高聳如牆壁的狹長走廊時，李豫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走廊儘頭一個昏暗的角落。
那裡，靠牆坐著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早已褪色、甚至有些破損的灰色古代長袍式樣的衣物，花白的頭發和胡須虯結在一起，幾乎遮蓋了他大半張臉，看上去年紀極大。他閉著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正在打盹，又像是在冥想，與周圍布滿灰塵的陳舊書架融為一體，仿佛本身就是一件被遺忘在這裡的古物。
李豫並沒有太在意，隻當是圖書館裡某位管理不善、或者行為古怪的老管理員或讀者。他放輕腳步，準備從老人身邊安靜地走過，不願打擾對方的清靜。
然而，就在他與那老人擦肩而過的瞬間——
一直閉目仿佛沉睡的老人，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
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幾乎就在李豫因這突如其來的注視而心跳漏拍、下意識停下腳步的同時，那老人仿佛隻是無意識地睜眼看了一下路過的人，隨即又緩緩閉上了眼睛，恢複了之前那如同石雕般的狀態。
仿佛剛才那銳利如電的一瞥，隻是李豫的錯覺。
但就在老人重新閉眼的刹那，他那乾裂的、被胡須掩蓋的嘴唇，似乎極其輕微地嚅動了一下，一個模糊不清、仿佛夢囈般的音節，飄入了李豫的耳中。
那似乎是一個字——
“弦……”
聲音極其輕微，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絲搖曳，瞬間消散在圖書館走廊沉寂的空氣裡，再無痕跡。
李豫僵在原地，眉頭緊緊皺起，看著那重新歸於“沉睡”的老人，心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弦？
什麼弦？
琴弦？弓弦？還是……彆的什麼意思？
是老人無意識的囈語？還是……衝著他說的？
索菲亞也注意到了李豫的異常和那個角落裡的老人，她看了一眼，低聲對李豫說道：“那是館裡的一位老管理員，我小時候來圖書館的時候就見過，可能隻是看見生麵孔好奇，不用在意。”
李豫點了點頭，壓下心中的波瀾，最後看了一眼那仿佛與周圍古老書架融為一體的老人，然後邁開腳步，沉默地跟著索菲亞離開了這條幽深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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