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寂靜。
那是比任何聲音都要沉重的壓迫。沒有引擎的嗡鳴,沒有能量的流轉,沒有金屬的呻吟,甚至沒有生命維持係統那細微的循環聲。隻有真空那徹骨的、能吞噬一切聲響的冰冷死寂。
“裁決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漆黑絨布般宇宙中、一個巨大而殘破的金屬棺槨——曾經的核心艙室。它的一端是撕裂扭曲的斷口,裸露出錯綜複雜的管線和平滑的金屬切割麵那是空間裂隙撕裂的痕跡);另一端則勉強保持著球形結構,但外殼布滿凹痕和裂紋,如同被巨獸啃噬過又隨意吐出。
內部,緊急照明早已熄滅,隻有幾處裸露線路偶爾迸發出的、短暫而危險的電火花,能瞬間照亮周圍狼藉的景象——翻倒的控製台、飄浮的工具碎片、凝固的冷卻液珠。空氣變得稀薄而冰冷,溫度正在不可逆轉地持續下降。
在這片廢墟與寂靜的中心,那棵金屬巨樹“搖籃”徹底黯淡了。它不再是翠綠的生命之樹,而更像是一株枯萎死亡的黑色鐵珊瑚,枝乾扭曲,那些曾經如同翡翠果實般的晶體大多破裂,失去所有光澤。沒有任何能量波動,沒有任何意念殘留,仿佛之前那燃燒本源、打開生路的壯舉,已耗儘了它億萬年積累的最後一絲靈性。
林燼的熵核懸浮在主控水晶旁,光芒比螢火還要微弱。核心處傳來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細碎痛楚,提醒著他強行吞噬和空間撕裂帶來的嚴重創傷。虛弱感如同冰冷的宇宙本身,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他的意識,催促著他陷入永恒的沉睡。
但他不能睡。
他的感知,如同受傷野獸最敏感的觸須,緊緊纏繞著兩樣東西。
一是主控水晶上,那依舊在沉睡,但呼吸微弱、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嬰兒。小家夥心口那一點融合了翠綠與淡金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每一次那光芒的微弱閃爍,都牽動著林燼意識最深處那根緊繃的弦。孩子還活著,但生命之火正在這片冰冷的死亡中悄然流逝。
二是那個嚴重損壞的備用傳感器屏幕上,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徹底消失的……微弱信標信號。
嘀……嘀……
那規律的脈衝,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非毀滅性的節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絲微光,儘管它看起來如此遙遠,如此渺茫。
非帝國製式。
古老而奇特。
那一絲莫名的熟悉感,如同鉤子,死死鉤住了林燼即將沉淪的意識,讓他維持著最後的清醒。
他必須做點什麼。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這重活一世、尚未清算所有恩怨的生命。
首先,是生存。
林燼艱難地凝聚起一絲吞噬之力,不再是用於戰鬥,而是化作最細微的能量觸須,如同手術縫合線般,小心翼翼地探向艙室內幾處最重要的、尚未完全斷裂的能量管線。
滋啦……啪……
能量觸須過處,破損的線路被強行接續、暫時穩定,偶爾爆開一小團電火花,照亮林燼那布滿裂紋的熵核。這是一個極其精細且消耗巨大的工作,他必須用最微弱的力量,達到最佳的效果,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引發二次災難。
終於,在幾乎再次耗儘這絲力量後,他成功地將殘存艙室內部分區域的應急能源,重新引導至幾個最關鍵的係統——最低限度的內部環境穩定維持不至於立刻致命的低溫和氣壓)、那個破損的傳感器,以及……主控水晶的生命維持基座。
嗡……
主控水晶基座發出極其微弱的光芒,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能量場重新籠罩了嬰兒,為他提供著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保護和能量供給。小家夥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穩了一些。
做完這一切,林燼的熵核幾乎完全黯淡下去,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但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個傳感器信號上。
信號依舊微弱,但似乎穩定了一些。它持續地、規律地脈衝著,傳遞著某種信息。
林燼嘗試解讀。這不是帝國那種充滿命令和壓製意味的編碼,也並非“搖籃”那種生命波動般的意念流,而更像是一種……邀請?或者……燈塔的指引?
一種開放的、中性的、隻是不斷重複著自身坐標和簡單識彆信息的信號。
那絲熟悉感愈發清晰。他一定在哪裡感受過類似的氣息……不是在今世,而是在……前世?或者說,在吞噬“守墓人”的記憶碎片中?
他努力在破碎的記憶中搜尋。那些混亂的、關於帝國黑暗實驗、關於星空戰場、關於“清道夫”恐怖形象的碎片……等等!
一個極其模糊的片段閃過:一段被加密的帝國情報記錄,提及在某個偏遠星域,發現過非帝國、也非已知異星文明的超古代遺跡信號,信號特征……似乎與眼前這個有微弱的相似之處?當時帝國曾派遣偵察艦前往,但皆儘失聯,遂將該區域標記為“虛無禁區”,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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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們陰差陽錯,竟然漂流到了帝國都不敢輕易涉足的“虛無禁區”邊緣?而這個信標,來自那個所謂的超古代遺跡?
希望之火,微弱地燃起。
如果是遺跡,或許有離開的方法,或許有修複的物資,或許……有能救孩子的辦法?
但風險同樣巨大。帝國偵察艦的失聯意味著未知的危險。這信號是善意的指引,還是誘餌?
沒有選擇。
殘存的艙室沒有任何動力,如同隨波逐流的浮萍,隻能依靠慣性飄蕩。而飄蕩的方向,恰好與信標來源的方向有微小的夾角。
必須改變方向,主動靠過去!
林燼看向那棵徹底死寂的“搖籃”巨樹。它的根須深深紮入艙室底層結構,與這殘骸幾乎融為一體。
一個念頭浮現。
他再次凝聚起一絲力量,熵核緩緩靠近“搖籃”那枯萎的主乾。他嘗試著,將感知融入其中,不是溝通他知道已無可能),而是……探查其最深層的結構,尋找那些與戰艦推進係統曾經連接、如今已然斷裂的“根須”接口。
過程緩慢而痛苦。“搖籃”的內部結構複雜無比,且大多已損壞沉寂。他的感知如同盲人在巨大的迷宮中摸索。
時間一點點流逝。艙內的溫度越來越低,嬰兒生命維持基座的光芒也開始閃爍,能量正在耗儘。
就在林燼幾乎要再次放棄的時候——
他的感知,觸碰到了“搖籃”主乾最深處,一束極其特殊的、完全金屬化的“根須”。這束根須與其他能量通道不同,它似乎更偏向於物理結構的控製,連接著……艙室外部,幾個早已失效的、用於姿態調整的微型噴射口!
這些噴射口功率極小,原本用於戰艦停靠時的精細調整,但在此刻,或許是唯一能提供一點點推力的東西!
但它們需要能量和控製信號!
林燼立刻將意識與這束物理根須連接,試圖繞過所有損壞的能量係統,直接向其輸送最原始的脈衝能量,並模擬最簡單的控製指令。
滋滋……噗……
一個噴射口冒出了一縷極其微弱的離子流,瞬間又熄滅了。
有戲!
林燼不顧消耗,持續嘗試,精細調整著能量輸出的頻率和強度。
終於,那幾個小小的、位於殘骸斷口附近的微型噴射口,陸續噴出了穩定而微弱的光芒!
產生的推力微乎其微,甚至無法讓這個巨大的殘骸艙室明顯加速,但卻足以……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調整它的朝向!
如同在泥沼中轉動沉重的石磨,殘骸艙室開始以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艱難地旋轉,將那破損的斷口,逐漸對準了信標傳來的方向。
完成了。他所能做的極致。
接下來,隻能依靠慣性,以及那渺茫的希望,向著信標的方向漂流。
漂流的過程,是意誌與虛無的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