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城門漩渦的瞬間，淩雲感覺仿佛穿過了一層粘稠的水膜，四周的光影急速扭曲、變幻，最終歸於一種奇異的“穩定”。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街道上。
陽光明媚，暖風和煦。街道兩旁是古色古香的木質閣樓，商鋪林立，旌旗招展。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鬨聲、車馬的軲轆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生命氣息。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脂粉的甜膩，還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這是他前世記憶中，某個古代城市的景象，卻又混雜著一些似是而非、隻存在於想象或夢境中的細節。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觸手可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一身普通的青布長衫，體內空空如也，沒有半分法力，仿佛真的變回了一個凡人。甚至連寂滅星碑、寂淵劍都感應不到，與他神魂的聯係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隔絕了。
“賣糖葫蘆咯！又甜又脆的糖葫蘆！”
“客官，進來看看新到的綢緞吧！”
“讓一讓，讓一讓，馬驚了！”
各種聲音、氣味、觸感，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感官。
一個穿著花棉襖、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咯咯笑著從他身邊跑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對不起，大哥哥！”小女孩回頭，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純真笑容。
真實的觸感，真實的聲音。
若是尋常修士，驟然失去力量，陷入如此逼真、且直指內心記憶或渴望的幻境，恐怕瞬間就會迷失，將眼前的一切當作真實，沉溺其中，直至神魂被幻境同化、消磨。
但淩雲，隻是靜靜地站著，眼神平靜無波，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
“真實？虛妄？”他輕聲自語，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嘲諷，“於我而言，寂滅之前，皆為虛妄。”
他並未試圖去“看破”某個具體的破綻，因為這座幻霧迷城本身就是最高明的幻術，它會根據闖入者的內心動態調整，幾乎不存在固定的邏輯漏洞。你越是去尋找破綻，幻境就越是完美，越是貼合你的認知，讓你越陷越深。
他做的，是根本上的“否定”。
寂滅大道，終極便是“無”，是“歸墟”，是萬物的終結與歸宿。連真實宇宙都可歸於寂滅，何況區區幻象？
他閉上雙眼，不再用眼睛去看，不再用耳朵去聽，不再用皮膚去感受。他將所有的感官徹底封閉，心神沉入最深處，那裡，唯有最初領悟的、最本源的——寂滅之意。
任你紅塵萬丈，誘惑萬千，我自一念寂滅，萬法成空。
嗡——！
以他為中心，一股無形的、絕對的“空無”意境彌漫開來。
那喧鬨的街道，那溫暖的陽光，那奔跑的小女孩，那叫賣的小販……所有的一切，在接觸到這股“空無”意境的刹那，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開始扭曲、淡化、消散！
色彩剝落，聲音遠去，觸感消失。
整個世界，從鮮活生動，迅速褪變成單調的、沒有意義的線條和色塊，最終徹底崩解，化作一片純粹的、沒有任何光與色的“虛無”。
第一個幻境，破。
景象再變。
這一次，他出現在一座金碧輝煌、仙氣繚繞的宮殿之中。他高坐於九天之上的神座，身穿九龍帝袍，頭戴星辰冠冕，周身散發著統禦諸天、執掌萬界的無上威嚴。腳下，是無數神魔仙佛在頂禮膜拜，口中高呼著“天帝”、“至尊”。身旁，是幾位風華絕代、傾國傾城的仙子神女，柔情似水，美目中含羞帶怯。
權力、美色、力量、尊榮……世間一切欲望的極致，皆彙聚於此。隻要他點頭，這一切似乎唾手可得。
強大的誘惑力直接作用於神魂本源，甚至引動了他體內氣血微微蕩漾。
淩雲端坐神座，眼神依舊古井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鏡花水月，也配亂我道心？”
他甚至連寂滅之意都未曾刻意引動，隻是心中默念：“皆是虛妄。”
轟！
神座崩塌，仙宮瓦解，神魔消散，美人成灰。一切繁華盛景，如同沙堡遇潮，瞬間坍塌，再次歸於虛無。
第三個幻境，是恐懼。
他發現自己被無數漆黑的、燃燒著逆源魔焰的鎖鏈捆綁在一根通天魔柱之上。四周是聖殿的魔修，魘土、幽魘、邪影，甚至還有更多氣息更加恐怖、籠罩在混沌魔氣中的身影，正對著他發出猙獰的狂笑。下方，是無數他在意的人，星璿、蘇月晚如果之前有重要女性角色可以提一下，沒有就泛指）、宗門親友，正在被殘酷折磨，發出淒厲的慘叫。
“跪下！臣服！否則，讓他們永世沉淪！”魘土的聲音如同魔音貫耳。
痛苦、絕望、憤怒、無力……種種負麵情緒如同毒蛇般噬咬心靈。
淩雲看著那些幻化出的親友受苦，眼神微微一凝，但隨即化為更深的冰冷。
“幻象，也敢辱我親朋？”
他心念一動，體內那被隔絕感應的寂滅星碑虛影，竟強行在他意念中顯化！雖然無法調用力量，但那存在於概念層麵的位格，足以碾壓這些低層次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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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滅！”
二字出口，如同言出法隨。魔柱崩碎，鎖鏈斷裂，魔修灰飛煙滅，受苦的親友也化為光點消散。恐懼幻境，破滅！
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幻霧迷城仿佛擁有無窮的創造力，不斷編織出各種直指人心的幻境。有前世未儘的遺憾，有對未來道途的迷茫推演，有陷入絕境的生死考驗，有獲得無上至寶的狂喜，有與摯愛相守的溫馨，有眾叛親離的孤寂……
每一個幻境都無比真實，足以讓合體期修士沉淪。
但淩雲的道心，曆經寂滅洗禮，早已堅不可摧。他以不變應萬變，任憑幻境千變萬化，我自寂滅真如，視一切為虛無泡影。到了後來，他甚至不再需要主動破幻，那些幻境在靠近他“寂滅之心”的輻射範圍時，便自行不穩、崩潰。
他在這無儘的幻象輪回中漫步，如同一個冷漠的過客，觀察著，體悟著。他對於“虛幻”法則的理解，也在飛速提升。他明白了，虛幻並非完全的無用，它源於真實，映照人心，甚至可以假亂真，乾涉現實。但它的根基，終究是“心”與“念”。隻要心念不動，寂滅常在，則萬幻皆空。
不知經曆了多少重幻境，周圍的景象終於不再變幻。
他出現在一片空曠的、無邊無際的白色空間。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空間的概念，隻有純粹的“無”。
而在他的對麵，站著一個“人”。
那人的容貌、身材、氣息，甚至眼神，都與他一模一樣！就像是鏡中的倒影。
“鏡像我？最後的考驗麼？”淩雲看著對麵的“自己”，淡淡開口。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鏡像淩雲開口，聲音也毫無二致，“你所追求的寂滅，最終的歸宿便是‘無’，便是此地。何必再掙紮？留在這裡，與‘我’合一，便是永恒的超脫。”
它的話語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直指大道根本，引人沉淪。
淩雲笑了，搖了搖頭：“你不是我。寂滅是過程，是手段，是力量，而非歸宿。我的道，是於寂滅中尋求真我，掌控終結，而非被終結同化。這片‘無’，不過是更大的幻象，是虛幻本源模擬出的‘終極寂靜’，企圖讓我自我放棄。”
他抬起手，指向鏡像：“你，也隻是這幻霧迷城的一部分，是虛幻星碑本源衍化的最後守關者。臣服，或者，被我寂滅。”
鏡像淩雲的臉上露出了與淩雲本人截然不同的、帶著一絲詭異和嘲弄的笑容：“寂滅我？你如何寂滅‘自己’？在此地，你我就是一體。寂滅我，便是寂滅你自己。”
“冥頑不靈。”淩雲不再多言。
他向前踏出一步。沒有動用任何法力，因為在此地，法力無效。他動用的，是純粹的“道心”，是超越了幻境規則的“真實意誌”！
“我之道，唯我真一！”
“虛幻，終需臣服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