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深處,專為宴樂而建的“飛霞閣”,此刻門窗緊閉,厚重的錦幔低垂,隔絕了外界所有天光與聲響。巨大的鎏金蟠龍柱撐起高闊的空間,四壁懸掛的雲錦彩繡在無數盞錯落懸垂的琉璃宮燈照耀下,流淌著華貴而詭異的光澤。
鄂邑長公主斜倚在正中最高的錦榻上,身下墊著厚厚的、來自西域的雪白貂絨。她今日盛裝華服,翟衣之上用金線繡滿百鳥朝鳳的圖案,在燈下熠熠生輝,堆疊的雲鬢間插滿了點翠步搖、金鳳銜珠釵,隨著她微微側首的動作,珠玉碰撞,發出細碎而冰冷的輕響。然而,那張敷著最上等珍珠粉、描畫得精致無瑕的臉龐上,卻找不到一絲宴飲該有的歡愉。精心描繪的黛眉緊蹙著,鳳眸深處翻湧著難以掩飾的焦躁、怨毒,以及一絲被強行按捺的、近乎狂熱的期待。她的指尖無意識地、神經質地撚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丁郎……”長公主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放柔、卻掩不住緊繃的沙啞,目光投向侍立在錦榻旁側的丁外人。丁外人今日亦是盛裝,一身嶄新的玄底金線雲紋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腰間玉帶鉤溫潤生光,俊朗的臉上敷了一層薄粉,更顯得唇紅齒白。他微微躬身,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恭順微笑,眼神卻如同淬了毒的鉤子,緊緊鎖在長公主身上,帶著一種討好的、又隱含貪婪的熾熱。
“殿下放心,”丁外人的聲音如同精心調製的蜜酒,甜膩而蠱惑人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客人’……必然準時赴約。這飛霞閣,便是專為他準備的……華美棺槨!”他刻意壓低了最後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殘忍而得意的光芒。
長公主的指尖猛地捏緊了玉佩!指關節泛出青白色。霍光……那張冷硬如石、永遠帶著居高臨下審視表情的臉,仿佛就在眼前!每一次他駁回她索要財帛、為丁外人求官的請求,每一次他用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掃過她奢華無度的用度,都像是一記記冰冷的耳光,狠狠抽打在她這位帝國長公主最驕傲的自尊心上!那刻骨的怨恨,早已如同毒藤般纏繞著她的心臟,日夜噬咬!
“好!好!”長公主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利的亢奮,打破了閣內凝滯的奢華,“本宮倒要看看,他霍子孟踏入這飛霞閣時,還能不能擺出那副‘國之柱石’的冷臉!本宮要親眼看著……看著他的血,染紅這金磚鋪就的地麵!”她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猛地指向閣中那片寬闊的、鋪設著打磨得光可鑒人的巨大金磚的空地,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殿下息怒,”丁外人連忙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輕輕撫上長公主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背,溫言勸慰,眼中卻閃爍著算計的精光,“何須動氣?過了今日,這長安城,這未央宮,還不是殿下與安陽侯說了算?些許醃臢物,汙了殿下的眼,豈不晦氣?自有下人們清理乾淨。”他巧妙地用未來的權柄安撫著長公主此刻的狂躁。
長公主被他冰涼的手指一觸,身體微微一顫,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殺意,目光轉向侍立在閣內陰影角落裡的上官安。上官安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腰懸長劍,年輕的臉龐上同樣寫滿了亢奮與迫不及待的殺機。他身後,肅立著幾名同樣勁裝、眼神銳利如鷹、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煞氣的彪形大漢,那是他精心挑選的死士頭目。
“安兒,”長公主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驕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複壁夾層中的‘客人’,可都安置妥當了?弓弩是否上弦?刀鋒是否磨利?隻待本宮……擲杯為號?”
上官安立刻挺直腰背,上前一步,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緊:“回稟長公主!三十名死士,皆已藏身複壁夾層!弓弩淬毒,刀鋒飲血,隻待殿下玉手輕揮!侄兒敢立軍令狀!隻要霍光踏入此閣,便是插翅難飛!侄兒定親手……取其項上人頭,獻於殿下階前!”他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對權力和殺戮的狂熱渴望。
“好!”長公主滿意地點點頭,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怨毒的笑意。她仿佛已經看到霍光驚愕、憤怒、最終倒在血泊中的場景!那畫麵讓她渾身每一個毛孔都透出複仇的快意!“記住!要快!要狠!不能給他絲毫喘息之機!事成之後……”她掃過上官安和丁外人,“本宮與安陽侯,絕不吝嗇封賞!”
丁外人眼中貪婪的光芒更盛,連忙躬身謝恩。上官安更是激動地握緊了劍柄。
“還有,”長公主的目光移向侍立在閣門旁、低眉垂首如同木雕泥塑的老宦官,“席間的酒饌……尤其是霍光案前的酒爵……可都……備好了?”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
老宦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聲音如同蚊蚋:“回……回殿下……已按……按吩咐……備好了……‘特釀’……無色無味……入喉……封喉……”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用氣聲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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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滿意、又極其殘忍的笑容。毒酒!這是她為霍光準備的第二重保障!即使那三十死士出了意外,隻要霍光飲下這杯中之物……她緩緩抬起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白皙的脖頸,做了一個優雅而致命的切割動作。
丁外人看著長公主那帶著血腥氣的優雅姿態,心頭猛地一跳,一股混雜著恐懼和病態迷戀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這個女人……美豔如罌粟,卻也劇毒如蛇蠍!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自閣外傳來。一名小宦官臉色煞白,如同受驚的兔子,連滾爬爬地衝入閣內,撲倒在華麗的地衣上,聲音帶著哭腔:“殿……殿下!未央宮……未央宮急報!燕……燕王使者!持……持燕王府令牌,叩闕上書!狀……狀告大將軍霍光……三大罪狀!僭越!擅權!欺君!那奏章……已……已送入尚書台了!”
閣內瞬間死寂!
長公主撚著玉佩的手指驟然停住,鳳眸猛地睜大,瞳孔深處那怨毒的火焰瞬間被一股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所點燃!如同沉寂的死火山驟然噴發!來了!終於來了!偽書入宮!霍光的催命符到了!
“好!好!好!”長公主猛地從錦榻上站起,珠翠亂顫,發出一片清脆的撞擊聲!她臉上那精致的妝容也因極度的激動而微微扭曲,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光芒,“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霍光!你的死期……到了!”她猛地看向丁外人和上官安,聲音因亢奮而尖銳變調,“聽見了嗎?!燕王的刀……已經架到他脖子上了!我們的機會……就在眼前!”
她狂喜地來回踱了幾步,華麗的翟衣下擺在光潔的金磚上拖曳,如同燃燒的火焰。“快!再派人去尚書台打探!看霍光那老賊……是何反應!是暴跳如雷?還是……已經嚇得癱軟在地?!本宮要第一時間知道!”她猛地停下腳步,轉向閣中那片預設的“刑場”,眼中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瘋狂火焰,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遙遙指向那虛空,仿佛已經看到了霍光倒斃的位置!
“傳令下去!飛霞閣……開宴!備好本宮最珍視的‘九醞春’!本宮要親自……為即將到來的‘貴客’……斟滿這杯……斷魂酒!”
飛霞閣內,濃鬱的暖香仿佛凝固成了實質。琉璃宮燈的光芒在長公主那張因狂喜而扭曲的絕美臉龐上跳躍,投下明滅不定的、如同鬼魅般的陰影。那猩紅的唇,那燃燒著毀滅火焰的鳳眸,與閣中奢華到極致的金玉錦繡,共同構成一幅妖異而恐怖的盛宴圖景。無形的殺機,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這暖香馥鬱的華美囚籠中,悄然昂起了致命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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