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暖閣,申時行隻覺一陣暈眩。冷風裹著雪粒劈頭蓋臉地砸來,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他緊緊攥著那一千兩銀票,心中五味雜陳。
回到住處簡單收拾了一下,申時行便出門去尋合適的房子。京城的雪仍未停歇,街道上行人寥寥,積雪沒過了腳踝。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每一步都踏得格外沉重。
京城官宅交易自有其地下的門路與掮客,規矩森嚴卻也暗流湧動。尤其像他這樣品階已然不低,卻驟然得了一筆“飛來之財”的官身,更是微妙。大明律令,京官不得隨意購民宅,更須按品秩規製、地域坊巷擇屋而居,私相授受是重罪。這些潛藏的“官牙子”,便是溝通明令與暗市的粘合劑。
申時行找了半天發現沒有合適的回到了客棧。
燈市口“悅來客棧”天字三號房內,油燈如豆。申時行背對著那扇透出縫隙、滲入雪夜寒意的木窗,枯坐在冰冷的板鋪上。
膝蓋處的刺痛感陣陣襲來,那是叩謝天恩時重重撞擊金磚留下的隱痛,提醒著他今日經曆的驚濤駭浪。目光落在那包銀子上,皇帝那句諷刺的話又浮上心頭——“一座宅院兩重天”?
申時行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何止兩重天?這區區一千兩雪花銀,於帝王而言不過是指縫間漏下的一點砂礫,卻是他申時行從此擺脫客棧浮萍身份的沉甸甸根基。根基?不過是困住雙腳的囚籠罷了。
買宅邸……這三個字像個冰冷的咒語在他腦海中盤旋。皇帝的意思是,再不能“有失體統”地住在客棧了。這“體統”二字,此刻重逾千斤。它不是舒適,不是歸屬,而是一道命令,將他推上一條必須立刻踏足的軌道。
可這軌道通向何方?何處是容他這“新貴”或“棄子”安身的所在?不能招搖,不能張揚,也不能讓任何一位朝堂上眼紅心跳的同僚窺見破綻,更不能在風口浪尖,被有心人扣上一頂“恃寵而驕”、“巧取豪奪”的帽子…
夜更深了,燈芯燃燒的爆裂聲偶爾炸響,驚得他一悸。這小小客棧的房間,從未如現在這般令人窒息,像一座無形的監牢。
"大人,您說要買房,小的這就去尋牙行的人。"夥計哈著白氣跑過來,手裡攥著塊擦手的絹子,"這附近最大的牙行是"福安號",就在東四牌樓往南半裡地,王掌櫃做了二十年房牙,最是可靠。"
申時行應了,跟著夥計穿過積雪的街道。雪已經停了些,屋簷下的冰棱卻更顯鋒利,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福安號的門臉不大,朱漆匾額掉了塊漆,露出底下斑駁的原木。王掌櫃正趴在櫃台打盹,見了申時行,猛地直起腰,臉上的肥肉堆成笑:"哎呦我的大人!您可算來了!昨日聽夥計說您賞了銀子要買房,小的把城裡頭的好宅子都捋了一遍,就等您來挑!"
申時行被讓進後堂,炭盆裡的鬆枝劈啪作響,熏得人鼻子發酸。王掌櫃抖開一卷畫冊,封皮上寫著"京都宅第圖",墨色畫就的院落層層疊疊,倒比真的還熱鬨。
"東城門臉的張府,三進帶跨院,去年才翻修過,房契地契都齊整......"王掌櫃的手指點著畫頁,"不過價錢嘛......"
"不必。"申時行打斷他,"我要的是清靜。"
"城南呢?"他翻著畫冊,目光掃過那些雕梁畫棟的宅子。"
王掌櫃一拍大腿:"巧了!“大人,您看這套宅子,位於城南,地段極佳,周邊商賈雲集,十分熱鬨。宅院寬敞明亮,有三進院落,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實乃居家之佳選。”
申時行搖了搖頭,他心裡想著要找一處安靜且價格適中的房子。掌櫃又推薦了幾處,申時行都不太滿意。
“大人,要不看看城北的一處宅子?那裡較為幽靜,離集市也不算遠,出行方便。房子雖不算特彆大,但布局精巧,乾淨整潔。”掌櫃試探著說道。
掌櫃臉上堆滿了笑容。兩人冒著風雪來到城北那處宅子。推開斑駁的木門,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院子裡積著厚厚的雪,幾株枯樹枝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走進屋內,房間采光尚可,隻是許久無人居住,顯得有些冷清。
院落狹窄,正房三間,左右廂房已顯出破敗之相,屋頂上幾片殘瓦搖搖欲墜,牆根下積雪裡探出枯黃的蒿草。庭院地麵凹凸不平,一片蕭索。
申時行在屋內轉了一圈,細細打量著每一處角落。他想象著若住在這裡,閒暇時可以在小院裡讀書品茶,倒也愜意。詢問價格後,發現這宅子剛好在他預算之內。
他沉思片刻,便決定買下這處宅子。與掌櫃談妥各項事宜後,申時行拿出那一千兩銀票,雙手微微顫抖著遞了過去。掌櫃接過銀票,笑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地去辦理過戶手續。
申時行沒應聲。他繞著院子慢慢走,青石板縫裡的雪還沒化,踩上去發出脆響。正房的窗欞上糊著舊紙,被風撕開道口子,露出裡麵褪色的紗簾。他伸手推開虛掩的正門,黴味混著檀香味撲麵而來——是經年累月的塵封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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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屋子雖舊,收拾收拾就能住。"王掌櫃搓著手,"小的這就去叫工匠,三天就能把牆皮刮了,重新刷漆......"
"不必。"申時行轉身,"這宅子我要了。"王掌櫃的嘴張成個o型,半天合不攏:"大人不再看看?"
"不必了。"申時行摸出那方桑皮紙包,數出四張一百兩的銀票,"餘下的一十兩,你且收著,替我置些桌椅床帳。"
王掌櫃接過銀票,笑得見牙不見眼,忙不迭地喊人來寫契約。契約寫完時,天已經擦黑。王掌櫃讓人搬來兩盞氣死風燈,照得院子亮堂堂的。申時行站在蓮花池邊,看殘雪從枯荷上簌簌滑落,掉進水裡濺起小水花。
"大人,"王掌櫃捧著鑰匙過來,"明日小的就帶工匠來,先把門窗修修......"
"慢著。"申時行打斷他,"這院子,我要自己收拾。"
夜更深了,月亮從雲裡鑽出來,照得蓮花池泛著銀光。申時行蹲下身,撿起塊碎瓷片,在院牆上劃了道印子——這是他新宅的第一筆,往後日子還長,慢慢來。
次日午後,風雪稍歇,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京城。申時行並未雇車馬,僅讓客棧夥計幫著扛了那隻簡陋書箱。他懷揣著鑰匙與契書,獨自踏過被白雪掩蓋的泥濘小徑,一步步走向北城根兒深處那片官宅區邊緣的所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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