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灰蒙,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申時行踏進裕王府書房時,感覺自己的腳步比上次來時更加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無形的荊棘之上。他極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但叩拜時,膝蓋落地的微顫泄露了他心底的驚濤駭浪。
“微臣申時行,叩見殿下。”聲音平穩,卻少了昨日的篤定。
“起來吧,申卿。”裕王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慵懶。他正端著一盞青瓷茶碗,細細吹著漂浮的茶葉,眼皮也未抬一下。總管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書房裡靜得隻剩下窗外偶爾的鳥鳴和裕王呷茶時的細微聲響。這沉默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申時行的心口。
終於,裕王放下茶碗,抬起眼。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申時行低垂的臉上掃過,既銳利,又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了然。
“昨日,”裕王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斤重,“徐階府上派人來,高拱府上也派人來。有趣的是,說的……大概是一回事,卻又截然不同。”
申時行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滯。
裕王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書案上,指節分明。“徐階說,‘臣蒙殿下深恩,敢不殫精竭慮?今南直隸稅賦案急如星火,海瑞南下,事涉國本萬民生計。臣雖感同僚之間或有誤解,然當此危局,一切私怨當為社稷讓路。臣與高肅卿同殿為臣,自當以大局為重,全力協同,共克時艱。’——聽聽,多麼顧全大局,多麼赤膽忠心!”
申時行聽著,幾乎能想象出徐階說這番話時的神態——老練、沉穩,將所有鋒芒和殺機都隱忍在忠君體國的表象之下。那句“或有誤解”,輕飄飄地帶過,卻把高拱推到了不顧大局的位置上。徐階果然老辣!他沒有直接告狀,甚至表達了對高拱的“包容”,但這每一句話都像一根塗了蜜的毒針,精準刺向高拱最大的弱點——剛愎激烈、意氣用事。這絕不僅僅是在自辯,更像是在無聲地點火!他提到海瑞查案,也是在提醒裕王,此刻需要的是穩定和力量,而力量,在他徐階手中更為可靠。
裕王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眼神變得玩味。“可是高拱呢?”他的語氣陡然轉冷,“高拱派來的人,臉紅脖子粗地替他家主人傳話,說他‘高拱心裡隻有皇上和社稷!請殿下明鑒!
徐華亭陰鷙構陷,栽贓汙蔑,其心可誅!待國事稍定,臣必要向殿下、向百官討個公道!’嘖嘖嘖,聽聽這殺氣!‘討個公道’?他是想拿尚方寶劍,還是想掀了父皇的乾清宮啊?”
申時行後背瞬間又被冷汗浸透。高拱果然一步未讓!甚至把昨天在他麵前壓抑的怒火,直接燒到了裕王麵前!“其心可誅”!“討個公道”!這些話如同公然宣戰,徹底坐實了徐階暗示的“不顧大局”和“驕橫跋扈”。
高肅卿啊高肅卿!申時行內心哀歎,他那剛直如鐵的性子,在這深宮權謀裡,真是一把雙刃劍,傷敵八百,未必,但自傷一千已是板上釘釘!裕王此刻口中轉述的語氣越是平淡,內裡的震怒就越深。
裕王靠在椅背上,目光如同幽潭,深不見底,靜靜地看著申時行,嘴角竟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申愛卿,你覺得……他們兩位大人,誰說的更近實情?或者說,誰……更把本王的話聽進去了?”
這問話輕飄飄的,卻如同巨石砸進深井!申時行感覺自己站在了萬丈深淵的邊緣。裕王不是在問真相,而是在逼他站隊,逼他評斷他親手挑起的這場風暴的效果!更是在逼問他——這位執行者,對裕王心思的把握和任務完成的程度。
“殿下……”申時行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喉嚨的乾澀和幾乎脫口而出的顫抖,“下官惶恐。徐閣老言辭懇切,顧念大局,自是臣子楷模。高大人……素來性情剛直,言語或有激烈,但其心係社稷,亦是拳拳可鑒。隻是……”
他斟酌著措辭,仿佛在薄冰上行走,“下官昨日分彆拜謁二位大人,皆是以殿下之憂心國事、厭惡私鬥結黨之意反複申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觀二位大人反應……徐閣老深諳殿下苦心,願以國事為重;
高大人亦知南直隸稅賦一案急如星火,須得暫息紛爭。這正是殿下所期之‘大局’。至於二位大人私下怨懟之意……下官想,此乃多年積怨,非一日所能化解。然殿下威德浩蕩,令其皆不敢在當下大計上公然抗衡,此即殿下聖明燭照之功!”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誰對誰錯”的陷阱,將重點拉回到裕王的“大局”意誌已經得到貫徹上——徐高都表示了暫時擱置個人恩怨去處理稅案。
同時,他繼續扮演那個忠心奔走、傳達聖意的角色,將任何效果都歸功於裕王的“威德”。至於“私下怨懟”,則成了無法根除的、暫時被壓製的背景噪音。
裕王靜靜地聽著,手指又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那“篤篤”的聲音在靜室中格外清晰,仿佛錘在申時行心上。半晌,那敲擊聲停了。
“擱置?”裕王的聲音如同寒冰,“申時行,你告訴本王,你覺得徐階那句‘或有誤解’,和高拱那句‘其心可誅’,是擱置的姿態?是握手言和的前奏?還是……各自磨亮了刀,隻等著本王稍不注意的時機?”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逼近書案。“你把本王讓你傳遞的‘警示’,是不是隻讓他們看到了來自對方的危險,而忘了……那危險最終來自何處?!”
申時行雙膝一軟,幾乎再次跪倒,死死咬住牙關才撐住:“殿下明鑒!下官句句轉述殿下憂心結黨專權之意,絕無絲毫遺漏!想必二位大人懾於天威,深知爭鬥之線不能觸碰!”
“好一個‘懾於天威’!”裕王踱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他所有的偽裝。“你給徐階看的‘高拱黨羽聯名參劾’,給高拱看的‘徐階汙蔑不臣’……裡麵有多少是你申時行推波助瀾的臆測!又有多少是本王密匣裡那些,本就被人精心炮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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