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並未持續太久。鹽工們眼中燃燒的憤怒幾乎要炸開鍋,但目標已不是海瑞的驛館大門,而是那幾個被錦衣衛擒住的、試圖遁入人群的凶徒!方才那支奪命的毒弩,夥計臨死前血淋淋的指控,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被鼓噪的怒火,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是他們!趙家的狗腿子!”
“殺了報信的人!畜生不如!”
“海青天說得對!他們才是斷我們活路的豺狼!”
憤怒的聲浪排山倒海,不再是衝向驛館,而是湧向那幾個被按倒在地的打手。群情激憤之下,幾乎要將他們當場撕碎!
海瑞目光如電,再次厲喝,聲壓全場:“肅靜!本官在此!律法自有公斷!”他向前一步,凜然生威,“將凶徒羈押,待審!爾等鹽工受其蒙蔽,本官不究!速速散去,各自歸家!”
這聲斷喝再次震懾住了混亂,鹽工們雖然滿腔怒火,但“海青天不究”的承諾和方才律法誅族的威懾力尚在,加上真凶已被拿下,人群的狂潮開始猶疑、退縮。幾個有些威望的鹽工老把式也站出來,大聲安撫勸離。
驛館內,海瑞已接過了王錫爵派人快馬送回的、那份浸透了血與火的“證據”。幾頁半焦的殘紙,觸手尚有煙火氣。那上麵,除了清晰記錄趙元亨通過“漱玉軒”書畫鋪向周經輸送巨額賄賂、購買致命砒霜、收買刺客的賬目,最刺目的,是紙頁底部那個深烙的饕餮紋印痕!清晰得像是死者的控訴!
禦書房之物,竟沾染著行刺欽差的砒霜和買命錢!
海瑞眼中沒有絲毫波動,隻有徹骨的寒冰與磐石般的決絕。他迅速將幾張殘紙按序疊好,收入一個密封的錫盒中。同時,他飛快寫下兩張便箋。
“吳大人!”他喚來剛布置完警戒回來的吳達,“鹽工聚眾,雖係被人煽動,根源仍是生計維艱!趙元亨等大鹽商囤積居奇,鹽引新法受阻,鹽工無鹽可運,灶戶無糧糊口!立即持我令簽,開府庫,發常平倉存糧,就在這衙門外設點放糧!凡領糧者,需記名登冊!每戶按人頭限領三日口糧!”
這一手釜底抽薪,既是應急安撫,更是穩住民心!吳達心頭劇震,領命而去:“是!”
海瑞又對王錫爵派回的錦衣衛小旗道:“速將此錫盒呈送王大人!再傳令王錫爵,拿到周經!趙府與漱玉軒被毀,線索已斷,周經就是打開趙元亨乃至其背後那張大網的唯一鑰匙!告訴他,必要手段!時間不多了!”
驛館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王瑞圖強撐著守在王公公床前,老者氣息微弱,高熱不退,但方才的喧天亂象似乎穿透了昏迷,他眼瞼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而在周經養傷的房間,那個報信的心腹小吏抖得更厲害了。海瑞的令簽放糧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巨石,驛站外漸漸響起的領糧登記的聲音,清晰地傳入窗欞。
周經原本就蒼白如紙的臉,此刻透出一種死灰之色。王錫爵那邊緊鑼密鼓的行動,海瑞擲地有聲的抓捕令簽,仿佛兩道無形的絞索勒緊了他的脖子。
“王錫爵……他已經在路上了……”周經喃喃,眼中滿是絕望,“我……我完了……趙元亨連掌櫃都敢滅口,我……我會比他死得更難看……他會把我丟出來喂海瑞……”
就在這時,一名醫官端著藥碗進來:“周大人,該換藥了。”他動作麻利,但在靠近周經手臂時,一個極其輕微、迅捷的動作——指尖似乎帶過周經腕脈。
周經猛地感到一陣奇異的麻癢,隨即是難以言喻的虛弱感湧上心頭!
“呃……”周經喉嚨裡發出一聲古怪的咕噥,眼睛陡然睜大,死死盯住醫官!那醫官垂著頭,眼神躲閃,手腳卻異常沉穩,將藥碗放在一邊,轉身就要走。
“站住……你……你不是昨天的……”周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一股腥甜湧上喉頭,他猛地伸手想去抓那醫官!
門簾恰好被猛地掀開!
王錫爵帶著兩名心腹錦衣衛如風般衝入!他帶著城外趕路的塵土,眼神如同鷹隼,第一眼便落在腳步匆忙、神色異常的醫官身上,同時看到了榻上周經驟然慘變的臉和那捂住胸口、嘴角開始溢血的痛苦模樣!
“拿下此人!”王錫爵暴喝!一名錦衣衛如電撲向醫官。
醫官反應極快,猛地側身撞向王錫爵試圖奪路而逃!但王錫爵豈是庸手,身形微沉,右手如鉗般扣住其肩膀!那醫官竟反肘擊來,動作狠辣,分明身負武功!格鬥瞬間爆發!
另一錦衣衛已撲到周經床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隻見周經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口鼻鮮血不斷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