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之沙區的入口遠不如預期宏偉。沒有高聳的城門,也沒有警示的石碑,隻有一片廣袤無垠、色彩變幻的沙海鋪展在眼前。沙粒並非單調的金黃,而是如同被打翻的調色盤:淺藍、暮紫、鏽紅、灰燼般的銀白……它們無聲流動,時而聚攏成瞬息即逝的山丘,時而塌陷成吞噬光線的漩渦。更詭異的是空氣——時間的密度在這裡變得可觸可感,像是粘稠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緩慢,遠處沙丘的移動又快到留下殘影。
“這地方……會讓你的骨頭先於你的想法變老。”萊恩皺著眉,用力拉扯了一下幾乎要凝滯的鬥篷邊緣。他雖然負責聯絡援軍,但顯然不放心兩人深入如此詭域,最終還是跟來了。他懷裡特製的鉛盒內,情緒與記憶兩塊碎片正發出低沉的嗡鳴,如同兩顆不安分的心臟。
“不止是身體,”林薇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色彩斑斕的沙粒,“注意沙子流動的方向和顏色。紅色的區域時間流速明顯加快,而藍紫色的……幾乎是凍結的。”話音剛落,一隻偶然闖入邊緣區域的沙蜥,在觸及一片銀白沙區時,動作瞬間凝固,身體在幾息間覆蓋上厚厚的礦物外殼,化為了一尊小小的銀色雕塑。
凱蘭的感知則指向另一個層麵:“它們在‘吸收’聲音和能量。我的劍共鳴減弱了,聖魂樹的契約之力也像是隔了一層厚玻璃。”他下意識摸了摸脖頸的舊傷疤,那裡的銀痕微微發燙,似乎在抵抗著時間沙海的無形侵蝕。長老佩劍握在手中,分量仿佛比平時沉重了數倍。
他們選擇了沙丘起伏相對平緩的區域進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儘量避開那些色彩濃烈的異常區域。啟明劍的微光努力撕破粘稠的時間迷霧,但光照範圍被壓縮到了不足五米。死寂是最大的敵人,隻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放慢或加速的節拍下,變得異常響亮,撞擊著緊繃的神經。
突然,走在側翼的萊恩低呼一聲:“腳印!”他的坐騎不安地刨著蹄子。在幾人剛剛經過不久的平整沙麵上,一串清晰的足跡筆直地向深處延伸——不是他們任何一人的製式皮靴,更像是一種編織草鞋的印記。
“還‘新鮮’,”萊恩蹲下檢查,“時間流速在這裡接近正常……但隻有一串?沒有返回的足跡。”
“有人……或者什麼東西,在我們之前進去了。”林薇的警惕提到最高,“小心點,可能是教會的陷阱。”
那串足跡如同引路的魔咒,將他們引向一片異常的區域。沙粒的顏色變得深邃,近乎墨藍,流動的速度遲緩到肉眼可見單顆沙粒的軌跡。空氣中時間的粘稠感也沉重到了極點,每一次抬手都像是拖著無形的鎖鏈。而在區域的中心,一座由巨大、光滑的時之石構成,布滿旋渦狀紋路的古老祭壇半埋在沙中,祭壇頂部漂浮著一塊晶體。它並非靜止,而是在瘋狂旋轉,折射著周圍流動的沙海色彩,呈現出一種令人眩暈的七彩光暈——時間碎片的特征毋庸置疑。
但吸引他們目光的並非碎片本身,而是碎片正下方,祭壇陰影裡蜷縮著的身影。
那是一個極其蒼老的老人,穿著破舊但材質特殊的暗藍色袍子,布滿褶皺的臉龐如同乾涸的河床。他的懷中緊緊抱著一隻碎裂的水晶沙漏,殘存的沙粒在他枯槁的手邊幾乎不再流動。他的氣息微弱到近乎於無,深陷的眼窩空洞地睜著,渾濁的眼珠裡沒有焦點,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皮膚上也看不到常見的黑色暗紋。但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彌漫的氣息——那並非活人應有的生機,而是一種被時間蛀空的虛無感,仿佛他本身就是這凝滯時區的具象化身,承載著某種巨大的痛苦,沉默地錨定於此。
“是守護者?”凱蘭低語,手按在劍柄上,不敢貿然上前。這老人的狀態太過詭異。
“不像……”林薇搖頭,啟明劍的光芒掃過老人,並未引發任何異常,光芒仿佛被老人本身吸收或凍結了,“他身上有教會的標記,但氣息……是‘被消耗’的,就像快熄滅的蠟燭。”她的視線移向老人懷中幾乎流儘的沙漏,那碎裂的裂痕與祭壇的紋路如出一轍。
就在這時,那串“新鮮”的草鞋足跡在墨藍區域邊緣戛然而止,仿佛主人突然從人間蒸發。
“看碎片!”萊恩突然厲聲提醒。
祭壇上方旋轉的時間碎片毫無征兆地光芒大盛!原本混亂的七彩光暈猛地向內塌陷,化作純粹刺眼的白光。與此同時,整個墨藍色的凝滯空間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麵,驟然“碎裂”!
嗡——
一股超越理解的巨力席卷了三人。時間不再粘稠,而是徹底紊亂了流向!
林薇隻覺自己正向後“墜落”,但眼前的景象卻在高速“前進”——她看到萊恩焦急的麵孔在瞬間布滿胡茬皺紋,又轉瞬恢複年輕;看到坐騎鬃毛瘋長如瀑布垂地,下一秒又變回短鬃;更可怕的是,她感覺自己握劍的右手皮膚正變得乾癟,而左手卻又細膩如少女,啟明劍的光芒在極度明暗和色彩中瘋狂閃爍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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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蘭的感官更是陷入風暴中心。一股強大無比的精神衝擊直接刺入他的腦海,眼前不再是祭壇沙海,而是無數記憶的碎片洪流!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在陌生冰冷的金屬房間接受痛苦的藥劑注射那是他噩夢的源頭!);看到埃索鎮居民在恐懼驅趕下猙獰的臉孔他失去控製的代價!);然而下一秒,景象劇變——他看到了一個少年倔強的背影,站在學院噴泉旁,麵對著倒塌的雕像緊握雙拳!那是……沈星野!屬於沈星野的記憶碎片,關於少年時期的孤獨、抗爭和不被理解的絕望,像無數冰冷細小的刀刃,凶狠地切割著凱蘭的意識,試圖引出他內心同樣的縫隙!
“呃啊——!”凱蘭痛苦地低吼出聲,長老佩劍幾乎脫手,周身銀痕不受控製地激烈閃爍,試圖抵禦這內外交加的時間扭曲與精神侵蝕。混亂時間流在他身上造成了最直接的反應——他的右半邊身體皮膚迅速變得灰白鬆弛,如同老人,而左半邊卻蒸騰著血氣,肌肉賁張如怒獸。兩種極端的狀態在他身上衝突、撕扯,仿佛要被時間自身生生撕裂!
“凱蘭!”林薇的聲音在扭曲的時間流中斷斷續續。她強行集中被衰老與幼齡輪流侵襲的意誌,催動啟明劍。翠綠的生命能量頑強地抵抗著時間洪流的衝刷,艱難地射向凱蘭方向。但這道綠光在扭曲的時域中也變得緩慢、飄忽。
碎片的光芒更加強盛,白光幾乎吞噬一切。祭壇下方那形如枯槁的老人,懷抱破碎沙漏的身軀,在劇烈的時空漣漪中,竟開始不可思議地褪去層層疊疊的衰老痕跡。皺紋如同乾涸河床的泥土片片崩解、剝落!灰白發絲根部透出新生的墨黑!深陷的眼窩漸漸充盈,渾濁的眼白中,一點猩紅的光,如同被壓抑了萬載的熔岩,正破土而出,沿著即將煥發新生的眼眸邊緣,緩緩浮現!
時間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的燃料!他抱著的沙漏,是他汲取時間力量的容器!他的衰老是偽裝的終點,更是積蓄力量等待涅盤的繭!
混亂中心的凱蘭,承受著內外雙重煎熬。肉體的撕裂劇痛堪比淩遲,而腦海中洶湧的沈星野少年時期的絕望記憶更是如同蝕骨毒液——那不被理解的孤獨,與凱蘭兒時被當作怪物的夢魘何其相似?那麵對非議的無力憤怒,何嘗不是凱蘭磐石城失控的翻版?
碎片在狂笑那是一種精神層麵的冰冷嘲笑),它正引導著凱蘭走向一條深淵——借由沈星野的記憶鏡子,他仿佛看到兩個宿命般相似的靈魂在黑暗中相擁取暖,繼而一同沉淪,化作暗星最強大的“時間融器”。凱蘭眼中的掙紮在緩慢褪色,痛苦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與那祭壇老人眼中相似的、冰冷的死寂灰白。長老佩劍的金色光芒徹底熄滅,銀痕的暴動也趨於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皮膚上緩慢蔓延開來的、冰冷的、類似時之石祭壇的灰白色紋路。他正失去自己的色彩,融入這片冰冷單調的時間荒漠。
“凱蘭!那不是沈星野的全部!”林薇的嘶喊穿過時間亂流,微弱卻尖銳,“他還有‘不屈’!”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薇被混亂時間加速的那隻纖細如少女的手,猛地抬起——但不是揮劍,而是奮力拔出了腰間的舊劍!那是沈星野曾經的佩劍,一把材質普通、僅用於練習、布滿細微磕痕的製式長劍,它甚至沒有鑲嵌寶石,隻縈繞著沈星野少年時無數次揮劍訓練留下的微弱烙印。
普通長劍被抽出鞘的瞬間!
嗡——!
一圈無形的漣漪,並不浩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穩定感,以林薇為中心,悍然蕩開!它與瘋狂旋轉的時間碎片、與祭壇旋渦狀的紋路,產生了一種奇異而激烈的排斥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