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百裡挑一的精銳武士占四成:他們需忠誠如鐵石,機警如狐兔,擅於在荒野求生,精於搏殺隱匿,是隊伍最堅實的盾與最鋒利的刃。
通譯、學者含地理繪圖師、博物記錄者)、醫者尤擅治熱帶病及外傷)、巧匠修理器械、製作工具)占三成:他們是隊伍的眼睛、耳朵、療傷的手和修補破綻的針線。
精乾仆役占三成:負責駕馭車馬或船隻)、背負沉重輜重、照料馬匹牲畜,是維係隊伍持續前行的無聲基石。
籌集這四支隊伍遠行所需的龐大物資,更是一場耗儘心力、無聲的戰役,如同螞蟻撼動巨樹。少府與大司農的府庫,在尚書令蔣琬近乎嚴苛的嚴令催逼下,如同被擠到極限的駱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不得不將帝國最後一點元氣秘密擠出:
硬通貨與身份象征:頂級蜀錦,那光滑如流水、紋樣繁複如雲霞的瑰寶,被一匹匹仔細卷好,成箱封裝於特製的、內襯厚厚油氈防潮的堅固樟木箱內。成錠的朱提白銀,閃爍著內斂而沉重的光澤,同樣被妥善安置。這些是敲開異域邦國大門的鑰匙。精巧絕倫的漆器食盒、妝奩),光可鑒人、紋飾精美的銅鏡,則作為彰顯季漢文明與禮數的貴重禮物。
維係長途生存的命脈:大量耐儲存的鹹肉脯、醬菜、粗鹽塊、壓製成磚的粗茶,堆積如山。防治瘴癘瘟疫的各類藥材被分門彆類,小心包裹:常山、青蒿、雄黃、解毒草藥的粉末被裝入防潮的竹筒或油紙包;甚至還有蔣琬咬牙特批的少量極其珍貴的金雞納霜粉由南中隱秘渠道高價購得),被分裝在小小的瓷瓶裡,視為最後的保命之物。
任務核心裝備:繪製地圖所需的特製堅韌絹帛、各色不易褪色的礦物顏料、用於記錄沿途風土人情物產的簡牘與充足的鬆煙墨和兔毫筆,被單獨裝箱,由學者親自保管。
武器與工具:便於攜帶的強弓勁弩、環首刀、短匕,打磨鋒利的斧鑿鋸銼,堅韌的繩索,防水的火鐮火石……每一項都需反複權衡,既要滿足萬裡跋涉的生存與交際需求,又要儘可能低調,不引人注目。每一件物品的選擇與數量,都關乎這支隊伍的生死存亡與使命成敗。負責押運的軍士,將一箱箱物資搬上同樣做了特殊處理、輪軸裹了厚布、車轍刻意打磨得與尋常商隊無異的馬車時,臉上無不帶著凝重。他們知道,這搬動的不是貨物,是帝國投向深淵的賭注。
臨行前夜,寒星寥落,萬籟俱寂。錦官城城外,一處連最詳儘的地圖上都未曾標明的隱秘莊園,如同蟄伏在群山陰影裡的巨獸。巨大的天下輿圖懸掛在莊園正廳的北牆之上,被數十支粗如兒臂的牛油巨燭照得纖毫畢現。燭光搖曳,將秦宓肅穆如石刻的身影投射在輿圖上,顯得格外高大而孤峭。十六位肩負星火之任的正副隊長,身著深色勁裝,如同十六柄即將出鞘的利劍,肅立廳中。沒有絲竹管弦,沒有餞行酒宴的喧囂,唯有肅殺凝重的氣氛如同實質般擠壓著空氣,令人窒息。窗外,秋蟲的鳴叫都顯得小心翼翼。
秦宓手持一根細長的烏木杆,杆頭包裹著銅皮,指向輿圖。那烏木杆仿佛有千鈞之重,每一次移動都帶著破開迷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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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隊,安歸領之!”長杆點在隴右,一路向西,劃過狹長的河西走廊,“取道陰平險徑,潛出祁山!晝伏夜行,避開魏軍耳目!首要,探明曹魏對西域諸國掌控之虛實!玉門關外至蔥嶺帕米爾高原),魏軍駐防幾何?關隘險要何在?水草分布如何?務必繪製詳儘輿圖!聯絡鄯善、於闐等邦,探其是否仍存心向漢室之念!大秦羅馬)商旅消息,片語隻字,皆為無價之寶,務必探聽!另,”秦宓的目光如電,射向安歸,“陛下親矚之‘番薯’等物,乃活命之種,萬勿遺漏!尋得樣本,不惜代價護其周全!”
安歸上前一步,深目之中精光閃爍,右手撫胸,以胡禮深深一躬:“諾!安歸縱使埋骨黃沙,亦必探明虛實,尋得良種!”
“東北隊,高嶽領之!”長杆猛然東移,狠狠戳在遼東那片被濃重陰影覆蓋的區域,“借道東吳?風險過大,無異於自投羅網!慮自巴郡沿大江東下,尋吳境江防疏漏處,或趁夜霧,隱秘登岸!若水路不通,則冒險繞行海路北上!風濤險惡,九死一生!首要之務,接觸遼東公孫淵!示我季漢交好之意,探其軍力虛實、對魏態度親疏!渤海沿岸航道、港口詳情,遼東山川地理圖,務必精繪帶回!此乃日後用兵之眼!”秦宓的聲音斬釘截鐵。
高嶽麵容冷峻如岩石,他並未多言,隻是抱拳拱手,動作剛勁有力,如同鐵錘砸下:“高嶽領命!遼東虛實,必現於輿圖之上!”
“南中隊,林嶠領之!”長杆陡然南指,劃過那片標記著蠻荒瘴癘、毒蟲盤踞的廣袤區域,“自永昌郡出境!綏南將軍馬忠已備好熟稔瘴癘之地、通曉俚僚土語的向導與精銳護衛百人,護爾等出程!此路濕熱如蒸,蟲蛇橫行,瘴癘彌漫,一步踏錯,屍骨無存!務必慎之又慎,步步為營!任務:重開商路!探扶南、林邑之國力、物產尤重稻米、香料、巨木、珍寶),察其與吳國勾連之深淺!更南天竺之消息,佛國奇珍,竭力搜求,不可放過任何線索!另,”秦宓看向林嶠,語氣加重,“陛下所矚‘橡膠’之物,關乎軍國重器,務必尋得!縱是龍潭虎穴,亦需一探!”
林嶠膚色黝黑,眼神卻亮如寒星,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狠勁:“林嶠明白!南蠻瘴癘,擋不住我大漢探針!橡膠之秘,必現於日光之下!”
“海東隊,陳滄領之!”秦宓的目光如同鐵鉗,緊緊鎖住站在最後的陳滄,長杆狠狠戳向輿圖東方那片代表無儘滄溟的巨大空白,那裡隻有幾道象征驚濤駭浪的粗重墨線。“此路最險!前路茫茫,波濤莫測,海圖所指,皆是未知!生死禍福,全賴天命與爾等胸中所學!自會稽郡外僻靜漁港或閩越故地隱秘港灣)揚帆出海!憑星象指引,依祖宗傳下的海圖與經驗,東渡茫茫滄海!首要:抵達倭地!確認其諸島方位、大小邦國情形尤重邪馬台國)、民風物產金、銀、銅礦及可造艨艟巨艦之良木)!此乃陛下東顧之基!”秦宓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響徹整個大廳,“若遇吳國水師盤查攔截……能避則避,隱於風濤!避之不及……”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縱是舟覆人亡,玉石俱焚,亦絕不可泄露身份與使命分毫!爾等所係,非止己身,乃國運!乃陛下托於滄海之孤注!明白否?!”
陳滄身軀一震,古銅色的臉龐在燭光下繃緊如鐵。他猛地抬頭,眼中沒有恐懼,隻有麵對深淵的狂熱與決然。他大步上前,單膝重重跪地,抱拳過頭,聲音如同海嘯撞擊礁石,轟然作響:“陳滄領命!人在舟在,人亡……舟亦不存!縱身化齏粉,不泄大漢一字!”
秦宓的目光緩緩掃過堂下肅立的十六張麵孔。或年輕銳氣,棱角分明,眼中燃燒著建功立業的渴望;或滄桑堅毅,皺紋裡刻滿風霜,眼神沉澱著看透生死的平靜。他們的臉龐在跳動的燭光下明暗不定,但那份沉甸甸的使命感與赴死的覺悟,卻清晰地烙印在每一道目光、每一次呼吸之中。
“諸位壯士!”秦宓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在寂靜的廳堂內回蕩,震得燭火搖曳,“爾等足下之路,非是坦途,乃我季漢投向八荒四海的探針!是投向無儘黑暗、尋覓生機的星火!爾等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山川之形,海路之險,邦國之虛實,物產之豐饒,皆可能化為未來陛下手中扭轉乾坤之契機!前路凶險,步步殺機,九死一生!”
他停頓片刻,目光如炬,掃過每一張臉:“陛下有旨!若有壯士不幸殉國,家眷撫恤倍於常例!子嗣無論男女,準入官學,習文練武,永沐皇恩!若有功成歸來者,賜爵授田,光耀門楣!爾等之名,功績,當勒石記功,名標青史,流芳百世!”他猛地轉身,從身旁親衛捧著的托盤上,高高舉起一隻盛滿烈酒的青銅酒樽。那酒液在燭光下呈現出濃稠如血的暗紅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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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山遙水遠,凶險莫測!星火遠征,唯賴忠勇!願皇天後土,列祖列宗,庇佑我大漢國祚綿長!”秦宓的聲音穿透屋頂,直抵寒星寥落的蒼穹,“庇佑我遠征壯士,劈波斬浪,踏破荊棘,覓得一線天光!飲勝——!”
“飲勝!天佑大漢!!”十六位隊長齊聲怒吼,那聲浪彙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帶著金戈鐵馬之氣,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猛烈地撞擊著廳堂的梁柱,震得燭火瘋狂搖曳,幾乎要掀翻屋頂!他們高高舉起手中同樣盛滿血紅色烈酒的青銅樽,仰頭,將那滾燙如熔岩、辛辣如刀割的液體,一飲而儘!烈酒入喉,如火線灼燒,點燃了胸中澎湃的熱血,更在他們眼中燃起熊熊的使命之火與無懼深淵的凜然光芒!酒樽重重頓在案幾之上,發出沉悶而堅定的回響。
次日,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浸透了蜀地的山川。寅時三刻,萬籟俱寂,連報曉的雞鳴都尚未響起。十六支精悍如匕首、沉默如磐石的隊伍,如同融入大地的水滴,從錦官城不同的方向悄然滲入無邊的夜色。
西域隊,安歸率領,自北門悄然潛出。馬蹄被厚實的麻布層層包裹,車輪塗抹了厚厚油脂,人銜枚,馬摘鈴。隊伍如同一條無聲的巨蟒,蜿蜒鑽入城北蒼茫的群山陰影之中,向著陰平古道那令人聞之色變的險峻隘口悄然進發。隊伍中,馱馬背負的樟木箱裡,蜀錦的華光與朱提銀的冷輝被黑暗吞沒,隻有安歸腰間懸掛的一枚古樸的駝鈴,在極輕微的晃動中,發出一絲幾不可聞、如同歎息般的微響。
東北隊,高嶽領銜,則選擇了西南方一處荒僻無名的河岸渡口。幾艘吃水頗深的平底貨船早已在此等候多時,船身塗抹著不起眼的黑灰色。隊伍迅速登船,沉重的物資被小心安置在船艙底部,覆以稻草和雜物。船夫都是精悍沉默的漢子,長篙輕點,船隊如同幽靈般滑離河岸,融入錦江下遊沉沉的霧靄。高嶽獨立船頭,勁風吹動他深色的衣袍,他凝望著東方天際那尚未透出的一絲魚肚白,眼神銳利如鷹,仿佛要穿透千山萬水,直抵那渤海之濱。
南中隊,林嶠帶隊,直接從西門而出。隊伍中夾雜著馬忠派來的向導和護衛,他們身著南中常見的粗布短褐,膚色黝黑,眼神機警如林間野獸。沉重的背簍裡除了物資,還塞滿了防治瘴癘的草藥包。隊伍沉默地彙入黎明前最後一批趕早市的稀疏人流,很快便消失在通往西南永昌郡方向的官道儘頭。林嶠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錦官城城那在晨曦微光中若隱若現的巍峨輪廓,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和塵埃的空氣,決然轉身,步伐堅定地踏入南方那片蒸騰著濕熱與未知的綠色迷霧。
海東隊,陳滄及其麾下的閩越水手們,則出現在東南方一片荒蕪的河灘。這裡沒有碼頭,隻有幾艘形製奇特、船身狹長、帆桅高聳的海船半擱淺在淺水中,船身覆蓋著偽裝用的蘆葦和樹枝。水手們如同敏捷的猿猴,悄無聲息地將最後一批物資扛運上船。陳滄親自檢查了主桅杆頂端的觀星銅盤和船艙內密封的羅盤、海圖筒。他抬頭望向東方天際,啟明星孤獨地高懸。他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低沉而虔誠,帶領著所有水手,麵朝大海的方向,深深三拜——這是閩越舟子出海前,祭告海神媽祖與祖靈的最後儀式。隨著他一聲壓抑的呼喝,船隻被眾人合力推入深水,巨大的船帆在熹微的晨光中緩緩升起,吃滿了從峽穀吹來的強勁東風。船隊如同離弦之箭,順流而下,很快便衝入浩渺的江水主流,向著東方那輪即將躍出地平線的紅日,向著波濤莫測的茫茫滄海,義無反顧地駛去!
馬蹄踏碎草葉上的寒露,車輪碾過沉睡的土地,船槳劃開寂靜的江水,船帆鼓動起清晨的微風。他們攜帶的,不僅是沉重的糧秣輜重、蜀錦白銀、刀弓藥石;他們背負的,是季漢這個困守西南一隅、在魏吳兩大巨人夾縫中艱難求存的政權,投向遼闊世界的、充滿野望與孤勇的目光;是年輕的皇帝劉禪,在荊棘叢生的絕境深淵邊緣,為那渺茫難測的未來,親手埋下的、微弱卻執拗的星火。這點點星火,能否穿透曆史的濃霧,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燃起燎原之勢?無人知曉。唯有無儘的征程,已在腳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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