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覆闕礪鋒聲,錦市屯田步履鏗。
雪夜潛龍歸禁苑,岐黃暗渡動吳荊。
金瘡沸水軍魂護,瘴癘雕章黎庶生。
藥局仁心平市價,青囊壘固漢家旌。
公元227年,景耀元年,孟冬十月。
凜冽的寒風掠過錦官城頭,卷起城樓角簷下懸掛的冰淩,發出尖銳的呼嘯。宮闕的琉璃瓦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在晦暗的天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景耀新元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宣告著“十年礪鋒”的國策,如同無形的堤壩,暫時約束著朝堂內外洶湧的暗流。
然這表麵的平靜之下,是《礪鋒十策》這部龐大機器在艱難磨合中發出的低沉轟鳴。尚書台燈火常明,蔣琬案頭堆疊的考課奏報與屯田圖冊已高過尺餘;費禕埋首於錦市監與東吳商賈簽訂的、墨跡未乾的“蜀錦期貨”密契;董允的禦史台如同出鞘的利劍,開始刺向積弊沉屙;錦官城城外,楊儀督造的工賑道路如同新生的脈絡,在寒風中倔強延伸;蒲元掌管的幾處絕密工坊,更是日夜不息,爐火映紅了冬夜的天幕。一股壓抑而蓬勃的力量,正在這蜀漢的都城深處悄然凝聚。
八月十八日,子夜剛過。百餘騎士裹挾著秦嶺深處刺骨的寒氣與未融的雪屑,如同幽靈般悄然抵達皇城西側那處布滿苔蘚的角門。沉重的門軸發出艱澀的“吱呀”聲,僅容一騎通過。門內陰影裡,中常侍陳祗早已垂手恭候多時,昏黃的燈籠在他瘦削刻板的臉上投下跳動的光影。
“恭迎陛下回鑾!”作為劉禪身邊武力最頂尖者的陳祗,此刻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夜梟的絮語。
為首騎士翻身下馬,掀開遮麵的厚重風帽,露出劉禪那張被秦嶺風霜徹底重塑的臉龐——圓潤儘褪,顴骨微凸,下頜線條如刀削般分明,皮膚是經受了烈日與寒風雙重洗禮的古銅色,唯有一雙眸子,沉靜如深潭寒星,在昏暗光線下銳利得驚人。他身上那件半舊的深青色戰袍,內襯厚實,針腳細密,正是相父諸葛亮所贈禦寒之物,此刻沾染著仆仆風塵,更顯厚重。
“朝中如何?”劉禪的聲音帶著長途奔波的沙啞,卻異常沉穩,徑直走向早已備好的暖輦。
“回陛下!”陳祗亦步亦趨,語速飛快而清晰,“自陛下‘靜養’以來,朝中諸公恪儘職守。蔣公琰坐鎮尚書台,吏治考課、屯田招墾、工賑水利諸事,條理分明,雖遇阻力,皆被其以雷霆手段壓服。費文偉錦市監架構已成,首批‘期貨’契約已簽,定金入庫,南絲路護衛細則亦已呈報。董休昭雷厲風行,新頒《蜀科增補》已通傳各郡,驛站急遞改製初顯成效,錦官城惠民藥局三日前已掛牌開診。楊威公督工賑收尾,曲轅犁樣板十具已成,分發各郡仿製。蒲元處……守城火罐工坊已選定米倉山深處一絕秘溶洞,連弩升級部件試製順利,雕版試印之公文與《區種法》農書樣本亦已呈送。一切皆依《礪鋒》方略,行而不宣,然步履堅實。”
劉禪微微頷首,腳步未停:“還有呢?”
陳祗眼中精光一閃,聲音壓得更低:“甲壹、甲貳,日夜苦訓,不敢有絲毫懈怠。老奴依陛下前諭,更行嚴苛。甲壹阿石)怯懦漸消,儀態已近渾然,唯遇突發聲響或嚴厲嗬斥時,眼底仍會閃過一絲驚惶,需以重罰磨礪其膽魄。甲貳阿木)沉穩更甚,進退應對已頗得章法,然……”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審慎,“其眼底深處那抹野性,如同淬火之鋼,雖被強行壓下,隱忍不發,卻未曾真正磨滅。老奴以為,此乃雙刃之劍,馴服得法,或可成奇兵;若失控,恐成大患。近日,老奴著意令其模仿陛下批閱奏章時,因思慮過甚而緊鎖眉頭、無意識以指節叩擊案幾之細微情狀,其竟能揣摩出七八分神韻,實屬難得。”
“好。”劉禪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人已踏入暖輦,“著太醫令李常,寅時初刻,攜王校至清涼殿候駕。另,宣左護軍向寵,即刻入宮。”輦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寒風與陳祗深不可測的目光。
清涼殿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深秋的寒意。李常與其徒王校早已恭候,見劉禪步入,連忙伏地行禮。
“平身。”劉禪揮手免禮,目光如炬,直射李常,“相父近日脈案藥錄,詳細報來。一字不漏!”
李常不敢怠慢,趨前一步,聲音帶著醫者的嚴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托陛下洪福!丞相自服陛下所賜良方,輔以臣等斟酌調理,確有大效!咳喘發作次數銳減,痰中血絲已由淺絳轉為極淡之粉,數日前報得知,接連三日未曾見到!丞相精神亦較前大為振作,雖軍務繁劇,案牘勞形依舊,然飯食稍增,夜寐稍安。此皆陛下聖心感天,良方對症之功也!”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卷用素帛包裹的脈案,“此乃丞相近半月脈案副本,臣與王校每日詳錄,不敢有絲毫遺漏,請陛下禦覽。”
劉禪接過脈案,並未立刻展開,目光卻轉向侍立一旁的王校:“王校,你專司湯藥,所見最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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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校連忙躬身,語氣篤定:“陛下明鑒!丞相服藥,雷打不動,每日卯初、酉正,必由指定之仆付鑫親奉藥盞至帥帳。縱是軍情如火,羽書紛至,丞相亦必擱筆停扇,將藥汁一飲而儘,從未延誤!付鑫親眼所見,丞相容色較兩月前確有潤澤,眉宇間鬱結之氣消散泰半!前日張合部魏軍小股襲擾赤崖外圍,戰報傳來時正值酉時藥刻,丞相竟能一邊聽參軍稟報,一邊從容飲藥,神色自若!此等景象,付鑫在漢中數月來,前所見過!”
劉禪緊繃的心弦,因這詳實而充滿希望的稟報,終於稍稍鬆弛了一分。他緩緩展開手中脈案,目光掃過上麵一行行記錄著脈象、舌苔、飲食、睡眠的工整小楷,仿佛能看到相父在漢軍營帳中,忍著不適配合診治的情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脈案邊緣,良久,他抬起眼,目光中的沉重並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澱為一種更深邃的決斷:
“藥效雖顯,然相父沉屙積年,非朝夕可愈。此方固佳,然一人之智終有窮儘,天下良醫妙方,豈止於此?”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李常聽旨!”
“臣在!”李常心頭一凜,肅然躬身。
“朕命你,與向寵商議,即刻密遣最可靠之白毦精銳死士,分赴東吳、曹魏!”劉禪語速不快,字字卻如金石墜地,在寂靜的殿內激起回響,“東吳目標為鄱陽名醫董奉!此人精研傷寒雜病,尤擅調養臟腑虛損,有‘杏林春暖’之譽。曹魏目標為譙郡名醫吳普!此乃神醫華佗嫡傳高足,深得《青囊經》外科、針灸及五禽戲導引養生之精髓,於疑難雜症、固本培元之道獨步當世!”
李常與王校皆是一震,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跨陣營延請敵國名醫?此乃亙古未有之奇舉!風險之大,難以估量!
“不惜一切代價!”劉禪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銳利如刀,“許以重金!賜田宅!授‘太醫署供奉’之尊銜,秩比二千石!其家人子弟,若願同來,一律妥善安置,子弟可入錦官城官學!若對方有疑懼,可明言:此僅為切磋岐黃之道,救治萬民,與國事無涉!朕要的是人!是他們的醫術!告訴派出的死士,能禮請則禮請,若遇阻撓……”他眼中寒光一閃,“縱是綁,也要將人給朕安然無恙地帶回錦官城!記住,連同其家人,務求周全!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這近乎冷酷的命令,蘊含著對相父性命不計代價的執著!李常隻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伏地重重叩首,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臣……領旨!必竭儘所能,縱是龍潭虎穴,亦要將董、吳二位神醫請至禦前!以全陛下孝心,以保丞相安康!”
“起來。”劉禪微微抬手,語氣稍緩,“太醫署自身,亦需精進。朕有三事,著你即刻督辦。”
“其一,軍醫製。”劉禪手指無意識敲擊著案幾,發出篤篤輕響,“軍中每營千人之製)設正副醫官各一,由太醫署統一考選、培訓、派遣!培訓核心:戰場急救!金瘡縫合,須用沸水煮過之桑皮線桑樹內表皮纖維,柔韌且不易引發潰膿),針須以烈酒擦拭,傷口須以煮沸放涼之鹽水反複衝洗後方可縫合!止血,除慣常壓迫包紮,推廣‘沸水消毒之繃帶’粗麻布條煮沸晾乾備用),並配發‘金瘡止血散’主藥為三七、白及、地榆炭粉末)。此外,凍傷、中暑藿香、佩蘭等解暑藥劑)、疫病常山截瘧丸、黃連解毒散)防治,亦為必修!建立傷兵分級後送、集中救治之製。傷兵營所用繃帶、敷料,必須每日收集,統一沸煮消毒!此乃軍令,違者,醫官與主將同罪!”這“沸水消毒”的理念,超前認知,聽得李常心頭劇震,雖不明其深層機理,但天子嚴令,必有其深意,他唯有牢牢記住。
“其二,編撰《征南瘴癘方》。”劉禪目光轉向案頭堆積的文書,“彙集蜀中及南征所得,尤其針對瘧疾瘴瘧)、痢疾濕熱痢)、蠱毒血吸蟲病?)等南方奪命惡疾。方劑需詳列症狀、脈象、用藥、禁忌。由卿家親自主持,召集署內精乾醫官及熟知南中疫病的軍醫,兩月內成書初稿。成書後,即刻以雕版速印,首批萬冊,分發南中駐軍及各郡縣衙!此為救急保軍安民之要務!”
“其三,開設惠民藥局。”劉禪指向窗外,仿佛能看到皇城之外貧寒的街巷,“錦官城藥局既開,不能徒有其名!由太醫署統一調撥藥材,監製成藥。‘傷寒散’麻黃、桂枝、杏仁、甘草等)、‘常山截瘧丸’、‘黃連止痢散’,定為常備。定價,成本幾何,由少府與大司農核算清楚!貧者持裡正或坊正開具之‘貧戶憑’楊儀工賑名冊可查),可免費或半價領取!富戶需用,則按市價八成收取,差價由‘礪鋒庫’貼補。賬目必須清晰,每日進出,由董允所派禦史台吏員抽查!嚴防貪墨!待錦官城運轉成熟,立時推廣漢中、南中永昌)、江州三郡!朕要看到,這藥局真正惠及朕的子民,而非中飽私囊之所!”
“臣……遵旨!”李常再次深深拜下,隻覺肩頭責任如山。陛下所命三事,樁樁件件皆切中時弊,更暗含諸多聞所未聞卻直指要害之法度如沸水消毒),若能推行,必是澤被蒼生、穩固國本之壯舉!“臣即刻著手,必不負陛下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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