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鏖戰穀風腥,魏甲瘋衝漢壁獰。
石雨金湯凝血浪,箭穿三體尚橫兵。
烽煙遠映援兵信,血勇終摧死士營。
殘旗獵獵夕陽裡,猶記磐石守漢庭。
望樓裡,油燈跳躍。馬謖和高翔對著簡陋的沙盤,麵色凝重。
“牛金這頭蠻牛,果然名不虛傳。死士營亡命攀爬,若非疤臉張那一下,差點被其得手。”高翔指著沙盤上棧道的位置,沉聲道。
“傷亡如何?”馬謖問,眉頭緊鎖。看著沙盤上象征敵我力量的小旗,他仿佛能感受到白日裡那驚心動魄的廝殺。即便遠離了錦官城的案牘,戰場殘酷的本質依然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那份惕厲感變得無比真實。
“陣亡三十七,重傷十九,輕傷五十餘。”高翔的聲音帶著沉重,“主要是被流矢和攀爬死士投擲的短兵器所傷。滾木礌石消耗近三成,破甲箭也用了近半。”
馬謖看著沙盤,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牛金首日受挫,損兵折將,以他性情,明日攻勢隻會更猛,更不計代價。他必會集中力量,猛攻一點!棧道入口雖險,但相對崖壁,已是‘最易’攀登之處。我料他明日,必傾儘全力,猛撲棧道!”
高翔眼中精光一閃,重重點頭:“幼常兄所見極是!我已傳令,將剩餘滾木礌石,七成集中於棧道上方!強弩手亦重點配置於此!另,熬製金汁的大鍋徹夜不息!明日,定要叫那牛莽夫,在這棧道之上,血流成河!”
馬謖的目光投向角落裡。兒子馬承正借著油燈微弱的光,在竹簡上專注地記錄著,小臉上沾著不知何時蹭上的煙灰,稚嫩的筆跡卻努力寫得工整:“首日,敵猛攻棧道,先登死士攀援,為我滾石弩箭所破,敵遺屍三百餘,我傷亡近百。張什長勇撞敵酋墜崖。”馬謖心中微微一歎,戰爭,終究是將這個孩子卷了進來。
第二日的晨曦,被穀中彌漫的血腥氣和濃重的殺意浸染得格外陰冷。穀底堆積如山的屍體,在晨光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
嗚——嗚——嗚——!
魏軍陣中,進攻的號角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比昨日更加淒厲刺耳!牛金一夜未眠,雙眼布滿血絲,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他不再做任何保留,將所有的怒火和兵力,全部壓向了鷹嘴岩下方那條吞噬了無數生命的棧道!
“全軍壓上!給老子踏平鷹嘴岩!後退一步者——斬!”牛金的咆哮在穀中回蕩。他親自督戰,長槊指向棧道入口,身後的督戰隊刀劍出鞘,寒光閃閃。
昨日受創但建製尚存的“先登死士”營再次被推到了最前沿。緊隨其後的,是牛金本部最精銳的重甲步兵,他們放棄了笨重的長兵器,全部手持利於攀爬和近戰的刀盾、短斧,背負著更多的繩索飛鉤!更後方,魏軍所有的弓弩手被集中起來,朝著鷹嘴岩壁壘和兩側崖壁進行著近乎瘋狂的壓製性拋射!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遮天蔽日,雖然準頭欠佳,卻極大地乾擾了蜀軍的防禦!
“舉盾!衝!衝上去!”死士營校尉臉上十字刀疤扭曲,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殘餘的死士和精銳步兵,頂著上方不斷落下的箭矢和不時滾落的碎石高翔命令節省滾石,隻在關鍵處使用),踩著昨日同袍早已冰冷的屍骸,踏著滑膩的血漿和內臟碎塊,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湧向那狹窄的棧道入口!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更加明確,意誌更加瘋狂——不惜一切代價,衝上棧道,攀上岩壁!
“穩住!弩手,壓製下方弓弩!其他人,聽我號令!”壁壘上,高翔的聲音依舊沉穩,但語速明顯加快。他死死盯著下方洶湧的人潮,計算著距離和時機。馬謖站在他身側,麵色凝重,手按劍柄。
少年馬承依舊趴在他的垛口後,小臉因緊張而蒼白,握著炭筆的手心全是冷汗。他強迫自己看向下方那如同地獄般的景象,在竹簡上記錄:“次日,辰時初,敵複大舉攻棧道,矢下如雨,死士在前,精銳繼後,勢較昨日更猛。”
“進入滾石最佳殺傷範圍——”高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滾木礌石——最大量!放!”
早已準備就緒的士兵們,用儘全力砍斷了控製最後、也是最大一批滾木礌石的所有繩索!絞盤被推到極限!
轟隆隆隆——!!!
這一次的聲勢,遠超昨日!數十根巨大的滾木和上百塊沉重的條石,如同山崩一般,從棧道上方的崖壁傾瀉而下!它們翻滾著、碰撞著、跳躍著,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形成了一片死亡的瀑布!整個鷹嘴岩都在顫抖,巨大的轟鳴聲壓倒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
“天啊——!”
“快跑!”
下方擁擠在棧道入口和剛衝上棧道的魏軍士兵,發出了絕望到極致的哀嚎!狹窄的空間讓他們避無可避!滾木礌石無情地砸入人群,瞬間清空了一大片區域!血肉之軀在自然偉力麵前如同齏粉,骨骼碎裂聲、內臟擠壓聲、垂死的慘叫聲交織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樂章!棧道入口處瞬間被血肉碎骨和滾落的巨石徹底堵塞!濃稠的鮮血順著棧道的石階和岩壁汩汩流下,在穀底彙成一條條暗紅色的小溪!僅僅這一擊,魏軍最精銳的前鋒便損失殆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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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壁壘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連高翔都忍不住用力握緊了拳頭。
然而,慘重的損失並未讓牛金退縮,反而徹底點燃了他骨子裡的瘋狂!“廢物!都是廢物!”他氣得幾乎吐血,揮舞著長槊,對著身邊僅存的幾名副將和親兵咆哮,“給老子親自上!帶著親兵隊!上!用屍體也要給老子堆出一條路來!今日拿不下鷹嘴岩,老子把你們全砍了!”他竟要押上自己的親兵衛隊做最後的賭博!
殘餘的魏軍在主將的死亡威脅和督戰隊的鋼刀逼迫下,再次發出了絕望的嚎叫,踏著前方同袍用生命鋪就的、滑膩而恐怖的血肉之路,踩著堵塞棧道入口的巨石縫隙,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再次向上攀爬衝鋒!這一次,攻勢更加混亂,也更加亡命!
慘烈的攻防戰進入了最血腥的白熱化階段!棧道狹窄,魏軍無法展開,隻能如同添油般一隊隊向上送死。而蜀軍也麵臨著巨大的壓力。滾木礌石儲備幾乎耗儘,強弩手的箭矢也所剩無幾。更致命的是,一些悍不畏死的魏軍死士,利用下方同伴吸引火力和屍體堆積形成的“台階”,竟然真的避開了主要滾石區域,從相對薄弱的側翼岩壁攀爬上來,接近了壁壘的中段胸牆!
“金汁——潑!”高翔的聲音帶著一絲狠厲。
早已燒得滾沸、散發著令人作嘔惡臭的粘稠液體煮沸的糞尿混合毒草汁液),被蜀軍士兵用長柄木勺舀起,朝著攀爬到胸牆邊緣的魏軍劈頭蓋臉地潑了下去!
“啊——!!我的眼睛!”
“燙!燙死我了!”
“嘔……”
淒厲到駭人的慘叫聲瞬間響起!被滾燙金汁淋中的魏軍士兵,皮肉瞬間潰爛起泡,毒物侵入傷口,痛癢鑽心!他們慘叫著從岩壁上跌落,或者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和身體,將潰爛的皮肉撕扯下來,景象慘不忍睹!惡臭彌漫開來,連壁壘上的蜀軍士兵都忍不住乾嘔。
然而,魏軍的亡命衝鋒依舊在繼續!牛金如同瘋魔,在後方親自射殺了一名後退的隊正,逼迫著士兵向上衝。棧道上,雙方士兵隔著胸牆展開了殘酷的短兵相接!長矛從垛口縫隙中刺出捅入,短斧和刀劍在狹窄的空間內瘋狂劈砍!怒吼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屍體墜崖聲混成一片!壁壘多處垛口被魏軍強行突破,小股魏軍悍卒翻過胸牆,與守衛的蜀軍刀盾手、長矛手展開了血腥的肉搏!
壁壘中段,一處垛口被數名魏軍死士用飛爪和蠻力強行扒開了一個缺口!幾名魏軍悍卒嚎叫著翻了進來,手中染血的刀斧瘋狂劈砍!
“擋住他們!”陳老夯狂吼著,帶著一隊士兵撲了上去!他揮舞著環首刀,格開一柄劈來的戰斧,反手一刀捅進一名魏卒的小腹!溫熱的鮮血噴了他一臉!
疤臉張嶷如同殺神,他臉上那道刀疤被血汙糊住,更顯猙獰。他手中的厚背砍刀已經卷刃,卻依舊舞得虎虎生風,每一次劈砍都帶著同歸於儘的慘烈!他身邊的兄弟一個個倒下,但他死守著棧道通往壁壘內部的一處關鍵隘口,一步不退!
“張嶷!小心冷箭!”陳老夯一刀劈翻一個敵人,瞥見側麵岩壁上,一名魏軍弩手正瞄準了背對著他的張嶷!
張嶷聞聲猛地回頭,但已經晚了!
嗖!嗖!嗖!
三支強勁的弩箭呈品字形,帶著淒厲的尖嘯,瞬息而至!
噗!噗!噗!
血花迸濺!一支弩箭狠狠釘入了張嶷的左肩胛骨!巨大的衝擊力讓他一個趔趄!另一支貫穿了他的右大腿!最致命的一支,擦著他頸側飛過,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槽,帶走大塊皮肉,鮮血瞬間染紅了他半邊身體!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手中的砍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呃啊——!”張嶷發出一聲痛吼,身體猛地一晃,但他竟硬生生挺住了!他用那柄卷刃的砍刀拄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脖子上的傷口血流如注,染紅了征衣,左肩和右腿的劇痛讓他幾欲昏厥,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瞪著前方衝來的魏卒,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來……來啊!狗……狗日的!”他竟試圖彎腰去撿地上的刀,但身體一個踉蹌,重重地靠在了身後的岩壁上,大口喘著粗氣,鮮血順著岩石流下,染紅了身下的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