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禮猛地轉身，一個箭步衝到帳口，一把掀開厚重的門簾！
刹那間，他渾身劇震，如遭雷擊！
隻見東北方的天際，那原本沉沉的夜幕，竟被一片觸目驚心的、妖異的紅黃光芒徹底撕裂！那光並非朝霞，而是熊熊燃燒的烈焰！火光衝天，映紅了半邊天際，將低垂的雲層都染成了翻滾流淌的血色！即使隔著百裡的重重山巒，那巨大的火光依舊清晰可見，將長安東北方向的夜空塗抹得一片猙獰！濃煙滾滾，如同無數條巨大的、扭曲的黑色巨蟒，在血色的天空背景中瘋狂舞動！
“潼關……”孫禮失聲低吼，聲音乾澀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潼關火起？！難道太傅……”
“報——！急報——！”淒厲的喊聲由遠及近，又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損不堪的騎兵如同從血池中撈出來一般，幾乎是摔落在帳前。他掙紮著爬起，臉上帶著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將軍！潼關……太傅率大軍攻潼關大敗！蜀軍早有防備，伏兵四起，我軍……我軍潰不成軍啊！”
“噗——”孫禮隻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眼前一陣發黑，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若非及時扶住帳柱，幾乎當場栽倒！
完了！全完了！
司馬懿大軍攻潼關慘敗！
他這武關道上的萬人疑兵，本是為牽製魏延、配合司馬懿奪回潼關而設，如今卻成了深入敵後的孤軍！成了蜀軍砧板上待宰的魚肉！所有的謀劃，所有的牽製，所有的期盼，在這一刻，都被潼關那衝天的大火燒成了灰燼！巨大的挫敗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魏延……魏文長！”孫禮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向西北方長安的方向，那目光中充滿了怨毒、驚悸，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他終於明白了，為何武關城頭始終沉默如山！魏延的目光，從未被自己這萬人疑兵所迷惑！他早已看透了全局，將重心牢牢放在了潼關防務之上！
自己像一個賣力表演的小醜，在真正的獵手麵前，徒勞地揮舞著可笑的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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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孫禮發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低嚎，胸中積鬱數日的狂躁、焦慮、挫敗和此刻滅頂的恐懼，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他猛地回身，衝到帥案前，手臂瘋狂地一掃！
“嘩啦——！”
案上的令箭壺、硯台、地圖、文卷……所有的一切，被他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掃落在地！沉重的青銅令箭壺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令箭散落一地；堅硬的硯台更是直接摔得四分五裂，漆黑的墨汁如同肮臟的血汙，濺滿了他的戰靴和地麵。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目光死死盯著地上那片狼藉，如同盯著自己徹底破碎的謀劃和尊嚴。半晌，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絕望的寒意：“傳令……撤！撤軍！速退！經上雒、商縣，退往南陽！快——！”
“嗚——嗚——嗚——”
撤退的號角聲終於淒惶地響起，回蕩在狹窄的藍田穀道中。這號角聲失去了進攻時的雄渾蠻力，變得短促、尖利、充滿了倉皇與不甘，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在冰冷的晨風中嗚咽。
早已疲憊不堪、士氣跌入穀底的魏軍士兵，如同聽到了大赦令，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混亂瞬間取代了原本就鬆散的陣列。前隊變後隊，士兵們擁擠著、推搡著，甚至丟棄了沉重的輜重和多餘的旗幟，隻求儘快逃離這條令人窒息的死亡峽穀。人喊馬嘶，兵器碰撞，潰退的洪流在狹窄的穀底激起一片絕望的喧囂。無數雙沾滿泥濘的腳，踐踏過前幾日他們自己辛苦挖掘的簡陋工事，將那些曾試圖用來迷惑敵人的淺坑和土堆踩得稀爛。
武關城頭，漢軍赤色的旗幟在初露的晨曦中顯得愈發鮮豔奪目。
馬岱依舊佇立在女牆之後，冰冷的鐵麵護頰下，嘴角終於向上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勝利者沉毅而冷峻的笑容。他緩緩抬起右手，沉聲下令：“擂鼓！為潼關大捷賀！為魏將軍賀！為大漢賀！”
“咚！咚！咚！咚咚咚！”
雄渾、激昂、充滿了力量與驕傲的戰鼓聲，第一次從武關城頭磅礴響起！鼓聲整齊有力，如同巨人的心跳，重重地敲打著晨曦微露的天空，也狠狠地敲打在每一個倉惶撤退的魏軍士兵的心頭！這是勝利的宣告，更是對潰敵最響亮的嘲諷！
城頭守軍壓抑了數日的情緒，終於在此刻轟然爆發！無數長矛、環首刀被高高舉起，在初升的朝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寒光！
“大漢！萬勝！”
“萬勝——！”
“萬勝——！”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伴隨著那雄壯的鼓點，如同滾滾雷霆，從巍峨的武關城頭傾瀉而下，瞬間壓過了穀底魏軍潰退的混亂喧囂！聲浪在狹窄的穀道中激蕩、衝撞，帶著無堅不摧的氣勢，震得兩側山崖上的碎石簌簌滾落！
孫禮策馬立於混亂潰退的洪流邊緣，正欲催馬前行，身後那震天的“萬勝”之聲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他的背心！他渾身猛地一震，死死勒住了韁繩。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在顛簸的馬背上轉過了頭。
晨曦的金光刺破雲層，正好落在武關城樓的最高處。那裡，一麵巨大的、猩紅如血的“漢”字大旗，正在凜冽的晨風中傲然招展！旗幟下方，似乎有一個模糊卻挺拔如山的玄甲身影，按劍而立，如同亙古存在的礁石，冷冷地俯視著穀底這狼狽潰散的洪流。
孫禮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麵獵獵飛舞的赤旗上，釘在那模糊卻重如山嶽的身影輪廓上。他的眼中，充滿了刻骨的不甘、蝕骨的怨毒，但最終，這一切激烈的情緒，都被一種更深的、源自骨髓的無力感和冰冷徹骨的忌憚所取代。
潼關的衝天火光那是魏軍潰敗的見證），武關城頭這麵巋然不動的赤旗，長安城中那個按兵不動、如同深淵般難以測度的對手……這一切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所有的雄心、所有的謀劃，徹底絞殺。
他猛地一夾馬腹，戰馬吃痛，嘶鳴著向前竄出，彙入了滾滾的潰退洪流。晨光熹微，將他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長，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蕭索與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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