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雪士爭_強漢之墨色如血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45章 風雪士爭(1 / 1)

寒雪長安覆古槐,書聲破牖透陰霾。

青衿抄得農經卷,白首傳將聖學涯。

廊下風雪欺寒士,靴底文章碎墨釵。

忍把屈辱埋雪泥,暗流已動起微差。

景耀七年公元233年)冬十月長安·太學

寒風如刀,卷過太學鱗次櫛比的青灰屋脊,將庭院中最後幾片枯黃的銀杏葉粗暴地扯下,擲在冰冷的條石地麵上,又被匆匆而過的靴履碾入薄雪泥濘之中。太學正門那高懸的“明德親民”匾額在鉛灰色天幕下顯得格外肅穆莊重。自蜀漢克複關中,諸葛亮力主重建此漢家文脈聖地,至今已近三載。昔日魏國治下的長安太學,門可羅雀,典籍蒙塵;如今,琅琅書聲穿透風雪,再度成為這座千年帝都最堅韌的心跳。

藏書閣內卻是另一番天地。數盆燒得正旺的獸炭驅散了嚴冬的肅殺,暖意融融。新任書學博士尹賞,這位原魏涼州名士,歸附蜀漢後因一手精妙絕倫的隸書和深厚的典籍造詣被委以重任。此刻他伏身於寬大的紫檀木案前,案上堆滿了新舊交雜的竹簡與素帛。他須發已染霜色,鼻梁上架著水晶磨製的薄片“靉靆”早期眼鏡),正就著明亮的燭光,極其專注地校勘著一卷剛剛抄錄完成的《汜勝之書》。他時而提筆,用朱砂小楷在帛書邊緣蠅頭小字批注勘誤,時而停下,捋須沉思,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那些承載著古老農桑智慧的墨跡,仿佛在檢閱關乎國本的千軍萬馬。

“凡耕之本,在於趣時,和土,務糞澤,早鋤早獲……”尹賞低沉而清晰的誦讀聲在靜謐的閣內響起,帶著一種對先賢智慧的虔誠。他微微頷首,目光投向書案對麵:“小禾,此處‘趣時’之‘趣’,通‘趨’,乃‘順應、抓緊’農時之意,你謄錄得極好,筆鋒穩健,一絲不苟。”

書案另一端,少年董小禾聞聲立刻停下手中的細杆羊毫,挺直了有些單薄的脊背。他身上的青色麻布襴衫已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漿洗得乾乾淨淨。一張被關中寒風與生活艱辛過早刻上印記的臉龐上,凍得微紅的手指關節因長時間用力握筆而顯得僵硬。他麵前鋪開的素帛上,墨跡未乾,正是《汜勝之書》中關於“區田法”的精要論述。聽到博士的讚許,少年眼中掠過一絲受寵若驚的亮光,連忙恭敬地垂首:“謝博士教誨!小子愚鈍,能得博士指點,參與抄錄農書,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不儘心。”

他的聲音帶著關中鄉野特有的質樸口音,在這彙聚了五湖四海口音的太學裡,顯得格外清晰。董小禾,長安城外田家村一介寒門之子。若非去年其祖父董老漢在重修白渠工地上,因識得幾個字、做事勤懇而被負責工程的陳式都尉賞識,若非太學急需大量人手整理修複在戰火中散佚損毀的典籍,他這個世代在土裡刨食的少年,此生恐怕都無緣踏入這象征著知識與權力頂峰的太學門檻。抄書,換取的微薄錢糧,是家中傷病的父親和年邁祖父活下去的重要支撐。每一次落筆,他都感覺手中的羊毫有千鈞之重,那墨跡裡流淌的不僅是先賢的智慧,更是他一家人的生機,是他這個寒門子弟試圖掙脫命運泥沼的唯一繩索。

“嗯,心性純良,殊為難得。”尹賞放下朱筆,端起手邊的陶碗啜了一口熱茶,目光透過靉靆,溫和地落在少年身上,“聽聞令祖仍在白渠工地上效力?令尊的傷勢可有好轉?”

提及家中境況,董小禾明亮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聲音也低沉了許多:“回博士,祖父仍在渠上,風雪無阻。幸得朝廷管飯食,一日兩餐尚能果腹。父親……去年守潼關時落下的內傷,咳血是少了些,郎中說是將養得好,但重活仍是做不得,隻能在家勉強照看那幾分薄田,侍弄些豆菽…隻是……”他頓了頓,喉頭有些發緊,“隻是家中那架老木犁,實在難用,地犁不深,父親常望著田壟歎氣,說空有力氣,卻使不上……”

一聲沉重的歎息從尹賞胸腔中發出,他摘下靉靆,揉了揉眉心,望著窗外呼嘯的風雪,眉宇間鎖著深深的憂慮與無奈:“唉……魏賊狠毒,這‘鐵鎖關中’之策,直如扼喉之索!鐵貴如金,鹽價飛漲,苦的終究是黎民百姓。丞相與魏延)都督殫精竭慮,督造官營鐵坊日夜不息,奈何缺口如淵……隻盼著益州來的船隊,能多衝破幾道封鎖,多捎來些生鐵……”他搖搖頭,似乎不願讓這沉重的現實過多侵蝕這方知識的淨土,話鋒一轉,帶著鼓勵的口吻問道:“你日日抄錄這些農桑典籍,如這‘區田法’、‘溲種法’,其中精義,可能領悟一二?”

董小禾臉上泛起一絲窘迫的紅暈,訥訥道:“小子……小子愚魯,隻識得字麵意思。像這‘區田法’,知道是把地劃成小方塊精耕細作;‘溲種法’似乎是給種子裹上糞肥之類的東西……其中深奧道理,還需博士點撥。”

“無妨,無妨!”尹賞寬厚地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能識字斷文,明其大略,已強過天下十之八九的農夫。待這些典籍整理抄錄完畢,分發至各郡縣勸農官及屯田所,自有專人為農夫們詳細講解,付諸實踐。你若有向學之心,”他指了指藏書閣外,“律學、算學乃至武學的講堂,皆可旁聽。太學育才,有教無類,豈獨論出身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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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博士恩典!”巨大的驚喜如同暖流瞬間衝散了董小禾心頭的陰霾,他激動地站起身,朝著尹賞深深一揖到底,聲音都有些發顫。一扇通往更廣闊天地的門,似乎正在這個寒門少年麵前,悄然開啟了一道縫隙。

窗外寒風依舊凜冽,卷著雪粒子撲打著窗欞。藏書閣內,炭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墨香與書香氤氳交融,溫暖而沉靜。少年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氣,再次凝神於筆下的素帛,稚嫩卻無比認真的字跡,如同初生的幼苗,頑強地在這知識的沃土中伸展。一牆之隔,律學講堂內,杜恕引經據典剖析新頒《蜀科》的聲音鏗鏘有力;算學講堂裡,學子們為一道複雜的田畝賦稅計算題爭論得麵紅耳赤;更遠處的武學教場上,隱隱傳來兵刃交擊與操練的呼喝聲,那是蜀漢為培養新一代文武全才所做的努力。

長安太學,這座飽經戰火洗禮後浴火重生的知識殿堂,在蜀漢政權的傾力扶持下,正如同嚴冬裡一座不滅的燈塔。它艱難地彙聚著來自蜀地、關中乃至隴右的涓涓學流。戰爭的封鎖,物資的極度匱乏,都未能扼殺這裡頑強滋長的生機。董小禾們,這些出身微寒卻渴望向上的關中少年,正是這生機中最堅韌的部分,是蜀漢試圖在關中紮下文化之根、實現真正融合的希望所在。他們此刻的筆尖,謄寫的是農書,亦是這個新生政權試圖紮根於這片古老土地的決心。

然而,知識的殿堂並非總是淨土,融合的道路上也必然布滿荊棘與暗礁。就在這看似平靜祥和的太學一隅,一股源於地域隔閡、身份差異和舊有優越感的暗流,正在悄然湧動,即將掀起一場震撼整個學府乃至驚動成都未央宮的波瀾。

太學的“崇文館”是供學子們住宿的齋舍區,由幾排相對樸素的青磚瓦房圍成幾個大小不一的院落。與藏書閣的暖意和講堂的莊重不同,這裡的氣氛因地域出身而隱隱分成無形的陣營。來自蜀中、受朝廷直接選拔或地方推薦的學子,大多聚居在東院,他們講著略帶綿軟口音的官話,衣著相對統一整潔,言行間帶著一種新政權的朝氣和隱隱的優越感。而西院,則住滿了關中本地學子,其中既有像董小禾這樣通過特殊渠道入學的寒門子弟,更多的則是原魏國治下、家族在本地頗有根基的士族子弟。這些關中士族子弟,是太學重建後重點吸納的對象,朝廷希冀通過他們影響地方、收攏人心。他們穿著質地明顯更好的錦緞或細麻襴衫,言談舉止帶著一種世家子弟固有的矜持,口音是地道的關隴腔調。儘管身處蜀漢治下,他們對舊朝的懷念和對新政權若即若離的觀望,如同無形的隔膜,將他們與東院的蜀中學子,甚至與西院中的寒門同窗,清晰地分隔開來。

董小禾住在西院最角落一間狹小的齋舍裡,同屋的另外三人,兩個是和他境況相仿的寒門子弟,沉默寡言,每日除了去講堂聽課、完成抄錄任務,便是埋頭苦讀,以期改變命運。另一個,則是扶風楊氏的旁支子弟,楊駿。楊駿年約十七八,身材在同齡人中算得上高大,麵容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白皙和一絲被驕縱慣了的桀驁。他平素對董小禾等幾個寒門同窗視若無睹,偶爾目光掃過,也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仿佛他們是這潔淨齋舍裡礙眼的塵埃。他常與同是關中士族出身的幾個學子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話題總繞不開昔年魏武曹操)的雄才大略、魏文曹丕)的煌煌文治,以及對如今“蜀寇竊據關中”的隱晦不滿。董小禾他們,隻能在這些充滿優越感的議論聲中,小心翼翼地縮在自己的床鋪角落。

衝突的種子,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午後悄然埋下。

律學講堂剛散,董小禾抱著幾卷需要歸還藏書閣的竹簡,低著頭匆匆走在連接講堂與齋舍的露天回廊裡。風雪甚急,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回廊拐角處,楊駿正與幾個相熟的士族子弟談笑著走來,聲音洪亮,旁若無人。為首的一個名叫韋昌,乃京兆韋氏子弟,身形魁梧,是楊駿這群人的“頭領”。董小禾避之不及,懷中的竹簡又頗為沉重,一個趔趄,最上麵的一卷竹簡滑脫,“啪”地一聲掉在濕冷的石地上,好巧不巧,正滾到韋昌鋥亮的皮靴前。

空氣瞬間凝固。

韋昌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竹簡,又抬眼看了看一臉惶恐、正慌忙彎腰去撿的董小禾,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嘖,”他慢悠悠地開口,帶著濃重的京兆口音,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風雪,“這不是我們西院那位‘農學大家’董小禾麼?抱著聖賢書,走路都不帶眼睛?”他故意將“農學大家”四個字咬得很重,引來身後楊駿等人一陣心領神會的嗤笑。在他們眼中,董小禾這種靠著抄農書混進太學的泥腿子,根本不配與他們這些讀聖賢經典的士族子弟同處一室。

董小禾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撿起竹簡,緊緊抱在懷裡,低著頭連聲道歉:“對不住,韋兄,對不住!風雪太大,一時沒拿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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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拿穩?”楊駿一步跨上前,擋在董小禾麵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語氣充滿挑釁,“我看你是骨頭輕,飄了吧?整日抱著些下賤的種地書,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知道這竹簡多貴重嗎?摔壞了,把你全家賣了都賠不起!”他伸手,用一根手指極其輕佻地去戳董小禾懷中緊緊護著的竹簡。

屈辱和憤怒如同冰錐,狠狠刺進董小禾的心口。他可以忍受白眼,忍受忽視,但無法忍受對方如此輕賤他賴以生存、也視若珍寶的典籍,更無法忍受對方提及他貧寒的家境。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開楊駿的手指,護緊了懷中的竹簡,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楊兄慎言!此乃太學公物,博士交付我抄錄整理,自有其用!農桑之學,亦是安民興國之本,何來下賤之說?”

“喲嗬?還敢頂嘴?”韋昌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鷙。董小禾的反抗,在他眼中無異於對其權威的挑戰。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奪竹簡,而是狠狠一把推向董小禾的肩膀!

董小禾猝不及防,加上懷中竹簡沉重,腳下又是濕滑的積雪,被這一推,整個人向後踉蹌幾步,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泥地上!懷中的竹簡“嘩啦”一聲,散落一地,幾根篾片甚至被摔裂開來。

“我的書!”董小禾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和冰冷刺骨的泥水,驚呼一聲,掙紮著就要去撿拾散落的竹簡。

“書?我看是柴火!”韋昌獰笑著,抬起腳,那厚實的皮靴底,毫不留情地狠狠踩向離他最近的一卷攤開的竹簡!“讓你頂嘴!讓你護著這些破玩意兒!”他一邊罵,一邊用力碾踏著,仿佛要將那承載著文字的竹片連同董小禾的尊嚴一同碾碎。

“不要!”董小禾目眥欲裂,撲過去想推開韋昌的腳。

旁邊的楊駿等人早已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抓住董小禾的胳膊,將他死死按在冰冷的泥濘裡。楊駿更是趁機一腳踢開董小禾試圖去夠的另一卷竹簡,口中叫囂著:“按住他!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醒醒腦子!讓他知道知道,這太學,不是他這種賤民該來的地方!”

風雪呼嘯著灌入回廊,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泥漿,撲打在董小禾沾滿汙漬、單薄的青衫上,也撲打在他因屈辱和憤怒而扭曲的臉上。他像一隻被釘在砧板上的魚,徒勞地掙紮著,眼睜睜看著韋昌的靴底,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慢與殘忍,一遍遍踐踏著那些他視若生命的竹簡。篾片碎裂的聲音,混合著韋昌、楊駿等人肆意的哄笑,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住手!你們在乾什麼!”一聲帶著驚怒的斷喝從回廊另一頭傳來。一個身著蜀中樣式襴衫、麵容清俊的少年疾步跑來,正是來自蜀郡、與董小禾同在藏書閣抄書的學子李邈。他身後還跟著幾個聞聲趕來的東院蜀中學子。

韋昌等人見有人來,尤其是蜀中口音的學子,這才悻悻地收了腳,鬆開了董小禾。楊駿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麼臟東西,對著狼狽不堪、渾身泥水的董小禾啐了一口:“呸!晦氣!”又斜睨了一眼趕來的李邈等人,丟下一句“多管閒事”,便和韋昌等人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的狼藉和蜷縮在雪泥中、渾身發抖的董小禾。

李邈連忙上前扶起董小禾,看著他破裂的衣衫、臉上的淤青和散落一地、被踩踏得汙損不堪甚至斷裂的竹簡,又驚又怒:“小禾!你怎麼樣?他們…他們太過分了!走,去找博士!去找學正太學管理紀律的官員)!”

董小禾在李邈的攙扶下勉強站穩,冰冷的泥水順著褲腿往下淌,刺骨的寒意讓他牙齒都在打顫。他看著地上被毀壞的竹簡,那是尹賞博士交付給他、需要按時歸還的典籍!恐懼和絕望瞬間淹沒了屈辱和憤怒,他猛地抓住李邈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和哀求:“不…不能去!李兄,求你彆去!竹簡…竹簡壞了…博士會責罰我的…我…我賠不起啊!家裡…家裡還等著我拿錢糧回去…”他不敢想象尹賞博士震怒的樣子,更不敢想象失去這份差事的後果。與那些士族子弟的報複相比,現實的生存壓力,像一座更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將這滿身的傷痛和屈辱,連同那些破碎的竹簡,一起吞咽下去。

李邈看著董小禾眼中深切的恐懼和哀求,再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又想到韋昌、楊駿等人背後的家族勢力,滿腔的義憤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他默默地幫董小禾撿拾起那些散落、汙損的竹簡,低聲安慰道:“彆怕,先回去換身衣裳…竹簡…我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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