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阪兵塵接大荒,孤軍轉戰雪霜長。
祁山血漬危城缺,狄道魂歸故幟揚。
鐵騎乘勝逾隴阪,烽煙終見漢家疆。
捐軀烈士名長在,赤幟還期續漢光。
祁山堡的缺口如同巨獸被撕裂的咽喉,硝煙混合著血肉燒焦的惡臭,在凜冽寒風中凝成灰褐色的霧靄。魏延的牛皮戰靴踏過一片粘稠的暗紅泥濘,那是凝固的血塊與融化的雪水攪拌成的死亡沼澤。腳下傳來骨骼碎裂的輕微脆響,一個尚未斷氣的魏兵被踩中胸膛,喉間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渾濁的眼球向上翻起,映出魏延如同修羅般的身影。他手中那柄丈八狼牙槊的尖刺上,掛著半片撕裂的肺葉,暗紅的血珠順著冰冷的槊杆緩緩滴落,在凍土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一步,踏過一具被腰斬的魏軍都尉屍體,腸肚流了滿地,幾隻早來的寒鴉正在爭搶啄食。
又一步,靴底碾過一麵燒焦大半的“魏”字軍旗,旗麵下壓著一隻緊握斷刀的手。
最後一步,他踏上了祁山堡主樓那半塌的望台廢墟。這裡曾是魏軍指揮中樞,如今隻剩下斷裂的梁木仍在倔強燃燒,發出劈啪的聲響,將魏延殘破的征袍和須發染上一層跳動的橘紅。
寒風如刀,卷著雪沫抽打在他滾燙的臉上,卻澆不熄胸腔裡那團焚儘八荒的烈焰。三日!整整三日血肉磨坊般的強攻!無當飛軍的屍體在堡牆下堆成了山,雲梯折斷的殘骸填平了壕溝。霹靂車崩散的碎木仿佛還在眼前飛舞,十發九啞的雷彈曾讓絕望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將軍!狄道!狄道烽火!”軍司馬王平的聲音嘶啞變形,他左臂用布條草草捆紮吊在胸前,半邊臉被火燎得焦黑,此刻卻不顧傷痛,右手指向東北方,激動得渾身顫抖。
魏延猛地轉頭!
鉛灰色的蒼穹之下,遙遠的地平線上,三道濃黑如墨的狼煙,如同不屈的巨人伸出臂膀,筆直地刺向陰沉的天空!如此醒目,如此決絕!同時,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鐘聲,穿透呼嘯的寒風,隱隱傳入耳中——咚…咚…咚…沉穩而堅定,如同大地的心跳!
“夏侯惠!”魏延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那不是喜悅,而是岩漿噴發前的地火奔湧!“好個夏侯元讓夏侯惇)的種!有種!”他手中狼牙槊猛地向腳下焦黑的條石砸去!
“轟!”碎石飛濺!條石應聲裂開一道深痕!
“祁山鐵閘,碎了!狄道舉義了!隴西的魏狗,肝膽俱裂!”魏延猛地轉身,槊尖劃破寒風,帶著千鈞之力直指北方!他的咆哮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每一個幸存飛軍士卒的耳邊,壓過了傷兵的呻吟和火焰的嘶鳴:
“無當飛軍!問老子要不要休整?!”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一張張沾滿血汙泥垢、疲憊不堪卻依舊燃燒著火焰的臉,“看看你們腳下!袍澤的血還沒冷透!狄道城裡,夏侯惠和螭龍衛的兄弟正在流血!隴西千千萬萬的漢家父老,眼巴巴望著城頭!等什麼休整?等魏狗緩過氣來嗎?!”他深吸一口氣,胸腔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吼聲震得殘垣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隨老子——向北!碾碎他們!兵鋒所向,直抵金城!讓大漢的赤旗,插遍隴右每一寸土地!讓魏賊的膽,在漢軍的鐵蹄下顫抖!殺——!”
“向北!向北!向北!”回應他的是山崩海嘯般的怒吼!數千個喉嚨裡迸發出的戰吼彙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瞬間衝垮了肉體的疲憊與傷痛。三日血與火的淬煉,非但沒有磨去這支鐵軍的鋒芒,反而將那鋼鐵的意誌捶打得更加純粹,更加銳不可當!老兵扶起新兵,傷者拄著長矛挺直脊梁,眼中隻剩下燒灼的殺意和對勝利的饑渴!
鋼鐵的洪流,掙脫了祁山堡的死亡枷鎖,甚至來不及掩埋同袍,來不及舔舐傷口。在魏延這柄飽飲鮮血、無堅不摧的鋒刃引領下,滾滾湧出廢墟。鐵蹄踏過被血浸透、泥濘不堪的凍土,踏過散落的殘肢斷刃,踏過丟棄的魏軍旗幟,向著狄道,向著那三道不屈的狼煙,向著隴西腹地,發起了決死的狂飆!他們的目標,已不再是攻克一城一池,而是要將這被曹魏竊據數十年的隴右乾坤,徹底翻轉!
恐懼如同瘟疫,隨著祁山敗兵的潰逃,迅速蔓延向隴西腹地。
第一站,是扼守祁山北麓隘口的臨亭戍。戍牆低矮,守軍不足三百。當望樓上的魏卒看到地平線上那麵熟悉的“魏”字大旗從祁山潰兵處繳獲)歪斜地出現,剛鬆一口氣,旋即亡魂大冒——旗幟之後,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洶湧而來的無當飛軍!赤色的漢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魏延那杆標誌性的狼牙槊在陣前閃著寒光!戍尉剛在牆頭探出半個身子,一支來自飛軍神射手李敢王平麾下南中弩手什長)的弩箭便帶著淒厲的哨音,精準地洞穿了他的咽喉!戍門在守軍驚恐的注視下轟然洞開,幾個機靈的守卒丟下武器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第二站,是位於河穀要衝的安故城。縣令張合與魏將同名,實為庸才)聽聞祁山陷落、魏延鐵流北上的消息,嚇得麵無人色。他本想據城死守,等待金城援軍。然而,當城下出現打著“夏侯”旗號繳獲自狄道方向潰兵)的小股“魏軍潰兵”哭喊著要求入城時,他猶豫了。城門剛開一線,偽裝成潰兵的飛軍悍卒張魁羅憲虎步營屯長)猛地抽出暗藏的短刃,捅死了門吏!城外埋伏的飛軍如同聞到血腥的群狼,瞬間湧入!張合在縣衙後門被張魁追上,一刀砍翻在臭水溝旁。安故城頭,“漢”字旗在午後的寒風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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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城邑、戍堡,望風披靡。或如臨亭般一觸即潰,或如安故般被詐開城門,更有甚者,如白石塞守將,聽聞魏延之名,直接焚毀糧草輜重,帶著親信連夜遁逃。魏延鐵流所過之處,城頭變換大王旗的速度令人瞠目。漢軍的赤旗,如同燎原的烈火,在狄道烽火的指引下,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隴西的版圖。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向惶惶不可終日的金城蘭州),飛向洛陽的魏宮。
狄道城的心臟——鐘樓,此刻已化作沸騰的血肉熔爐。
夏侯惠背靠著滾燙的烽燧石壁,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左肩那道深可見骨的創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浸透了半邊玄色皮甲,順著甲葉邊緣滴落,在腳下的石板上彙聚成一灘粘稠的暗紅。視線有些模糊,耳中充斥著嗡嗡的鳴響,那是失血過多和劇烈戰鬥後的虛脫。他身邊,僅存的三名螭龍衛——什長趙燧、老兵錢二、啞巴鐵柱,背對著他,用傷痕累累的身軀死死堵在狹窄的樓梯口。他們的腳下,是層層疊疊的屍體,有魏軍鐵壁營的玄甲重兵,也有螭龍衛的兄弟袍澤,幾乎將樓梯堆滿。每一次鐵壁營的衝擊,都伴隨著盾牌的撞擊、刀斧的劈砍、骨骼的碎裂和垂死的哀嚎。濃重的血腥味和汗臭、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夏侯惠!你的人死絕了!投降吧!老子賞你個痛快!”陳泰氣急敗壞的咆哮從樓梯下方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他精心調教的鐵壁營,竟被這幾十個叛賊死死釘在鐘樓下近一個時辰!每拖延一刻,城外的魏延就逼近一分!
夏侯惠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嘴角卻扯出一個桀驁而疲憊的弧度。他沾滿血汙的手指顫抖著,再次探入懷中,觸碰到那枚溫潤而堅硬的螭龍玉佩。冰冷的玉石此刻仿佛帶著族兄夏侯霸掌心的溫度。“…伯興兄…阿惠…儘力了…”他低聲呢喃,渙散的目光努力投向鐘樓那狹窄的箭窗外——城外,無數火把彙聚成一條奔湧的赤色星河,正以排山倒海之勢,狠狠拍擊著狄道東門!震天的喊殺聲如同滾滾悶雷,穿透厚重的城牆,敲打在他的心上,帶來一絲奇異的暖意。希望,就在城外!
一股莫名的力量猛地注入他殘破的身軀。“螭龍衛!”夏侯惠用儘生命最後的氣力嘶吼,聲音穿透刀劍的喧囂,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神聖與決絕,“吾等使命已成!漢軍入城在即!此身可滅,此魂不熄!隨我——殺!”
吼聲未落,這個已近油儘燈枯的將軍,竟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挺直脊梁,如同撲火的飛蛾,揮舞著卷刃的環首刀,主動撲向那如同地獄入口的樓梯口!趙燧、錢二、鐵柱三人,早已是強弩之末,渾身浴血,搖搖欲墜,此刻卻被主將的決死之氣點燃!他們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凶光,發出不成調的狂吼,緊隨夏侯惠之後,如同三道燃燒殆儘的流星,逆著下方湧上來的鐵壁營人潮,悍然反衝殺下!
刀光!在狹窄、陡峭、堆滿屍體的樓梯間驟然炸開!那是生命最後的、最慘烈的華彩!夏侯惠的刀鋒刁鑽狠辣,專挑甲胄縫隙;趙燧的鐵斧勢大力沉,硬撼盾牌;錢二的短矛如毒蛇吐信;啞巴鐵柱沉默如鐵,隻以手中厚重的環首刀瘋狂劈砍!猝不及防的鐵壁營士兵被這決死的反衝鋒打懵了頭,瞬間就有數人被砍翻,慘叫著滾落下去。
陳泰正在樓梯中段督戰,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襲驚得一滯!他萬萬沒想到,已是甕中之鱉的夏侯惠,竟還敢主動出擊!
就在這電光火石、樓梯間血肉橫飛的瞬間——
“轟——!!!”
一聲比祁山堡雷彈爆炸更沉悶、更震撼的巨響,猛然從東門方向傳來!整個狄道城仿佛都在這巨響中顫抖了一下!鐘樓的石壁簌簌落下灰塵!
緊接著,是海嘯般的歡呼與喊殺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灌滿了狄道城的大街小巷!那聲音不再是城外遙遠模糊的悶雷,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城內炸響!
“城門破了!漢軍進城了——!”絕望的哭嚎從城下傳來。
陳泰的心,如同瞬間墜入冰窟!他猛地扭頭,透過鐘樓箭窗的縫隙,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狄道東門那兩扇厚重的包鐵城門,如同被巨神之錘砸中的朽木,徹底崩碎!木屑與鐵片四散激射!赤色的潮水——無數頭裹赤幘、身披皮甲的無當飛軍,如同憤怒的洪流,從缺口中洶湧而入!當先一將,魁梧如山,胯下烏騅馬,手中一杆猙獰的狼牙大槊揮舞如風車,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肉成泥!正是那煞星魏延!
“夏侯惠!魏文長來也——!”一聲如同虎嘯龍吟、飽含著暴怒與狂喜的咆哮,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狠狠撞入鐘樓,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廝殺喧囂!
這聲咆哮,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陳泰的神經!
“啊——!一起死吧!”極致的絕望瞬間轉化為同歸於儘的瘋狂!陳泰雙目赤紅如血,完全放棄了防禦,不顧錢二那柄捅入他肋部的短矛矛尖被肋骨卡住),雙手掄起沉重的狼牙棒,用儘畢生的力氣,帶著所有的恨意與毀滅欲,朝著已衝到麵前咫尺的夏侯惠頭顱,以泰山壓頂之勢,狠狠砸下!風聲淒厲!這一棒,凝聚了他所有的武勇與絕望,勢要將夏侯惠連人帶頭盔一同砸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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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惠力竭,避無可避。他眼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片燃燒到極致的快意和解脫。他甚至微微昂起染血的下頜,迎向那死亡的勁風!手中卷刃的環首刀,依舊倔強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刺向陳泰毫無防護的心窩!同歸於儘!
“將軍——!”一聲淒厲到幾乎撕裂聲帶的尖嚎,從側麵屍堆中炸響!是趙燧!這個左臂被斬斷、僅靠布條勒住斷口的老兵,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惡鬼,不知何時已從倒斃的屍體間掙紮著半跪而起!他僅剩的右臂青筋暴起,肌肉賁張,用儘生命最後的殘力,將手中那柄早已卷刃、崩口、沾滿腦漿和碎骨的沉重鐵斧,如同擲出靈魂般,狠狠拋向陳泰揮棒的手臂!
鐵斧帶著嗚咽的風聲,在空中翻滾著,劃出一道絕望而精準的弧線!
“砰!”
沉悶的撞擊聲!斧背刃口已無法傷人)重重砸在陳泰右臂肘關節外側!力量雖已衰竭,卻足以讓那雷霆萬鈞的一棒發生致命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