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蓋”艦橋上，陸遜的千裡鏡牢牢鎖定著“飛雲號”。他看到了那躍入水中的力士和那個巨大的黑色鐵桶，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強烈警兆如同冰水般澆遍全身！
“水下！蜀賊在水下搞鬼！強弩！射殺那些水鬼！快！”陸遜的吼聲第一次帶上了失態的驚恐！
“嘣嘣嘣！”“雲蓋”側舷的強弩調轉方向，粗大的弩箭如同標槍般狠狠射向“飛雲號”船側的水域！水花四濺！
一名在水中固定“雷龍”的力士被弩箭穿胸而過，鮮血瞬間染紅了一片江水！但他至死，雙手仍死死抱著那粗大的固定鐵楔！
“起爆索！快！”雷火營都尉目眥儘裂，奮力將最後一根固定鐵楔砸入礁石縫隙，對著船上發出信號！
“飛雲號”船腹深處，巨大的絞盤在數名力士的亡命推動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開始瘋狂轉動！纏繞在“雷龍”身上的粗大油索被瞬間繃直！
“嗤——！”油索頂端特製的、包裹著大量火藥的起爆裝置，被船上投下的火把點燃！火焰如同貪婪的毒蛇，沿著浸滿油脂的巨索，朝著江底那沉睡的“雷龍”急速蔓延而去！速度遠超普通藥撚！
“雲蓋”號巨大的青銅衝角，距離“飛雲號”已不足五十丈！那猙獰的巨獸之口，仿佛已能聞到死亡的氣息！艦橋上的陸遜甚至能看清黃權臉上那決絕的紋路！
“轉舵！快轉舵！”陸遜朝著舵手發出歇斯底裡的咆哮！他心中的警兆已化為滅頂的恐懼！
太遲了！
就在“雲蓋”號龐大的艦艏即將撞上“飛雲號”前舷的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隆隆————！！！”
一聲沉悶到無法形容、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最深處的恐怖巨響，從“雲蓋”號正下方、緊貼著東岸那陡峭崖壁的深水區猛烈爆發！
赤紅！
刺眼到極致的赤紅光芒，瞬間從江底透射而出，將渾濁的江水都映照得如同沸騰的血漿！緊接著，是數個、數十個巨大的赤紅火球，在江底、在崖壁根部連環炸開！連成一片焚江煮海的毀滅之幕！
堅硬的江底岩層和緊貼的崖壁在沛然莫禦的衝擊下發出痛苦的呻吟！如同被無形的巨神之錘狠狠砸中，轟然崩裂！無數房屋大小的巨石如同天罰般從崖壁上滾落！漫天煙塵混著爆炸的刺目紅光和水汽形成的白霧，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死亡之雲，瞬間將“雲蓋”號小半個船身和其周圍的大片水域徹底吞噬！
“雲蓋”號那龐大如山的身軀，被這近在咫尺、來自下方的毀滅性爆炸震得如同狂風中的落葉！整個艦體發出令人牙酸的、仿佛要解體的恐怖呻吟，猛地向上拱起，然後又被狂暴的水下衝擊波狠狠掀向一側！
艦橋上，陸遜感覺腳下的甲板如同被巨錘砸中，又如同被拋入萬丈深淵！他一個趔趄，手中那柄價值連城的千裡鏡再也拿捏不住，“當啷”一聲脆響，脫手飛出，狠狠砸在冰冷的青銅船欄之上！精美的水晶鏡片瞬間粉碎！他那雙碧眼之中，清晰地映出了那衝天而起、吞噬一切的毀滅紅光，映出了漫天墜落的、如同隕石般的巨大岩石，也映出了前所未有的、無法掩飾的驚駭與……一絲茫然！臉上的從容與冰冷徹底粉碎，隻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煞白！
“轉舵！撤！快撤！！”陸遜失態的嘶吼聲在劇烈搖晃、一片狼藉的艦橋上響起，帶著從未有過的倉皇。
龐大的“雲蓋”旗艦，連同它周圍那些被爆炸波及、船體破裂、火光衝天的艨艟鬥艦，如同被狠狠捅了巢穴的馬蜂，再也顧不上什麼陣型威儀，在爆炸的恐怖餘波、漫天墜石的死亡威脅和徹底崩潰的士氣下，倉皇失措地調轉船頭，不顧一切地向著來時的下遊水寨方向狼狽逃竄！那龐大的身軀此刻顯得無比笨拙和恐慌，掀起的巨大尾浪甚至將幾艘擋路的小船掀翻！
吳班站在劇烈搖晃的“飛雲號”甲板上，死死抓著濕滑的欄杆，雨水、汗水和激動的淚水混合著往下淌。他瞪大雙眼，清晰地看到了“雲蓋”艦橋上那抹刺眼的白色身影，看到了那千裡鏡墜落的瞬間，更看到了那碧眼都督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惶。一股混雜著狂喜、解氣、劫後餘生和難以置信的戰栗感，如同電流般瞬間衝上他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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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都督！成了！吳狗退了！吳狗退了——！”吳班猛地回頭，朝著樓台嘶聲狂吼，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徹底撕裂變調！
黃權依舊矗立在搖搖欲墜的望台上，如同驚濤駭浪中最後一塊礁石。他望著吳軍龐大艦隊倉惶退卻掀起的巨大混亂尾浪，望著“雲蓋”號船尾那觸目驚心的破損和傾斜，臉上卻沒有絲毫勝利的狂喜，隻有一片冰封的凝重和深入骨髓的疲憊。風浪依舊，江麵上漂浮著燃燒的船骸和無數掙紮的人影。
“傳令，”黃權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各艦歸隊，救助落水袍澤，撲滅餘火，清點損失。吳軍……”他目光投向那狼狽消失在煙雨下遊的赤色艦隊，語氣沉重如山，“經此一創，年內當無力再犯我西陲。然其國勢猶強，水師根基未損……危機，遠未解除。”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風雨飄搖，再次投向更遙遠的西北天際，投向那片決定著整個蜀漢國運的、更加慘烈的戰場。那裡的成敗，將最終決定這江陵城下的慘勝，是燎原的星火，還是……最後的餘燼。
瞿塘峽口，墨色的江水裹挾著殘骸與血沫，依舊奔騰咆哮，流向不可知的遠方。一麵焦黑破損、卻依舊倔強飄揚的蜀漢戰旗，在“飛雲號”的桅杆頂端，獵獵作響。旗麵上，“寧沉江，不降吳”六個血墨大字，在殘陽的映照下，殷紅如血。
七日之後，一隊繳獲的吳軍赤馬快船，載著此戰的詳細捷報和數件象征性的戰利品——包括一柄從沉沒吳艦中打撈出的、鑲嵌寶石的吳將佩刀，一麵被霹靂彈撕裂的吳軍精銳“解煩營”戰旗，以及一具尚算完好的吳軍新式神臂弩，逆流而上，駛入了錦官城外的碼頭。
宣室殿內，劉禪仔細撫摸著那柄鑲嵌著綠鬆石的吳將佩刀冰涼的刀身，指尖劃過刀鋒上細密的鍛打紋路。他抬起頭，望向階下風塵仆仆的信使，聲音平靜，卻蘊藏著江濤般的暗湧：“將此刀，連同狄道城下的魏戈，一並封存。待他日……”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殿外北方蒼茫的天空，“待相父凱旋，此二物，當懸於相父中軍大帳之外，以彰——漢威！”
墨色如血，浸透的不僅是隴西的山河輿圖，亦是這江陵城下，奔騰不息的浩浩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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