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雛鷹辭故都,鐵騎揚沙赴險途。
血浸黃塵風似割,屍橫赤岸骨如枯。
矢鋒敢向狼煙突,性命甘為社稷輸。
莫道少年初礪刃,沙場血火鑄忠軀。
景耀九年,季春三月。
三路驚雷的餘威尚在黃河濁浪中翻滾,錦官城的宣室殿內卻已醞釀起另一股風暴。巨大的西陲沙盤上,代表魏軍的三股黑色箭頭仍頑固地釘在潼關赤崖、風陵渡西岸以及武關方向。赤崖焦土與風陵渡的血色拉鋸,如同兩把燒紅的鐵鉗,死死夾著劉禪的神經。諸葛亮那份密奏就攤在禦案上,朱砂批注力透紙背:“...司馬懿攻勢已疲。郭淮困於風陵灘頭血戰,蛾遮塞斷其糧道後路...臣靜待其時,當予司馬懿一記‘龍吼’,以定乾坤!”
劉禪的目光緩緩從沙盤上收回,落在階下侍立的幾位重臣身上。費禕、董允、蔣琬,他們的臉上同樣刻著前線烽火熏染的凝重。殿內隻聞銅壺滴漏單調的聲響,沉甸甸地壓著人心。
“諸位愛卿,”劉禪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的質感,在空曠大殿內激起回音,“潼關、風陵渡,將士們正在用血肉堵著司馬懿的三路毒牙。血,流得太多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禦案邊緣,那裡仿佛還殘留著斥魏國書上朱砂紫霜的凜冽氣息。“我季漢國祚,係於今日。根基在民,亦在繼往開來之才。”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階下,“丞相之子諸葛瞻、伯鬆諸葛喬)隨軍曆練,朕心甚慰。然僅此二人,太少!我季漢文武棟梁的根苗,豈能隻養於錦官城這暖房之中?刀鋒,需在磨石上砥礪;將星,當於血火中淬煉!”
費禕心頭一震,瞬間明白了年輕皇帝未儘之意。他猛地抬頭,正迎上劉禪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眸。
“傳旨!”劉禪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從國學中擢選年十四至十七、體魄健壯、粗通武藝或兵法的文武官員子弟,編為‘雛鷹營’!即日開拔,奔赴潼關前線!由羽林中郎將趙統趙雲長子)統領,虎賁中郎將張紹張飛次子)副之!持朕手諭,前線諸將,不得以身份為由拒其參戰,亦不得以性命為由護其周全!朕要他們,親曆戰陣,以血洗眼,以火煉心!告訴他們——”劉禪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刃,狠狠劈開殿內的凝重,“他們的父輩在長安、在洛陽、在赤壁流過的血,如今,該由他們自己去討還了!此去,非為鍍金,隻為礪刃!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怯懦者,不配為我季漢兒郎!”
旨意如同驚雷,瞬間炸響在錦官城的深宅大院之間。有人熱淚盈眶,擊節叫好,恨不能以身代之;有人麵色煞白,攥緊拳頭,憂懼難言;更有人連夜奔走,試圖托關係讓孩子留在後方,卻被內侍省冰冷地擋回——皇帝手諭已下,鐵板釘釘。
三日後,一支奇特的隊伍在錦官城北校場集結。七十六名少年,身著統一製式的輕便皮甲,背負行囊,臉上稚氣未脫,眼中卻交織著興奮、緊張與強作的剛毅。他們是費禕次子費承、董允之侄董宏、陳祗幼子陳襄、蔣琬族侄蔣延……父輩的榮光與此刻的未知,沉甸甸地壓在肩上。羽林中郎將趙統,麵容酷似其父趙雲,沉穩如淵;副將張紹,則隱隱帶著張飛那股不怒自威的悍勇之氣。
“上馬!”趙統一聲令下,聲音沉穩有力。
七十六騎如離弦之箭,衝出校場,卷起一路煙塵,向著秦嶺以北那片血與火的煉獄,疾馳而去。馬蹄聲碎,踏碎了錦官城的安逸,踏上了通往潼關的艱險驛道。山風凜冽,吹拂著少年們額前的碎發,也吹拂著他們心中那份初生牛犢的銳氣與對鐵血戰場的朦朧想象。
潼關東,赤崖要塞。空氣裡硫磺、焦肉與毒煙的惡臭濃得化不開。城下巨大的彈坑如同大地的瘡疤,扭曲的魏軍屍體與破碎的霹靂車殘骸無聲訴說著這場血肉磨盤的慘烈。司馬懿麵無表情地立於高大的了望樓車上,玄氅在帶著血腥氣的風中翻飛。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欄杆上輕輕敲擊,目光卻越過赤崖城頭那麵獵獵作響的“漢”字旗,死死投向西北方向——黃河風陵渡。那裡,才是他真正的勝負手。
“報——!”一名傳令兵跌跌撞撞衝上樓車,聲音嘶啞,“丞相!錦官城方向,一支約百人輕騎,持陛下手諭,要求入關!”
諸葛亮正立於赤崖城頭,羽扇輕搖,目光平靜地掃視著城下魏軍如潮水般退去的陣列。聽到稟報,他眉頭微蹙:“皇上手諭?所為何事?”
當趙統恭敬呈上那份字跡森然、蓋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玉璽的絹帛,諸葛亮的目光飛快掃過。當看到“文武官員子弟”、“編為雛鷹營”、“親曆戰陣”、“生死由命”等字眼時,他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眸子猛地一凝,隨即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有讚許,更有深沉的憂慮。
他沉默片刻,羽扇指向城下那片屍骸枕藉的戰場,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起耳朵、帶著好奇與忐忑仰望城頭的雛鷹營少年耳中:“看到了嗎?此即戰場。非錦官城校場演武,亦非父輩口中傳奇。此地,一步踏錯,便是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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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尚顯青澀的臉龐:“丞相府參軍薑維次子薑實,出列!”
一個身材高瘦、麵容與薑維有幾分神似的少年應聲出列,單膝跪地:“末將薑實在!”
“命你暫領雛鷹營餘部,為機動預備隊,聽候鎮北將軍魏延調遣!無令不得擅動!”諸葛亮聲音轉厲,“其餘人等——”他的羽扇分彆點向費承、董宏等十餘人,“爾等父輩皆精於兵事,或通曉器械,補入魏延將軍麾下無當飛軍!即刻前往風陵渡西岸!記住,汝等此刻,非高門貴胄,僅一卒耳!軍法無情,怯戰退縮者,立斬!”
“末將領命!”被點名的少年們齊聲應諾,聲音帶著初臨戰陣的顫抖與強自的鎮定。
費承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腰間佩劍的劍柄,眼中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董宏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地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目光躲閃。
馬蹄聲再次響起,隻是這一次,方向是黃河奔湧的風陵渡。那裡,魏延的怒吼與郭淮的刀鋒,早已碰撞出刺眼的血光。
黃河風陵渡西岸,三月廿二日,殘陽如血,將翻滾的濁浪染成一條垂死的赤金巨蟒。灘頭臨時構築的土壘、拒馬早已被連日血戰摧殘得不成形狀,浸透了暗褐色血漿的泥土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血腥和河水特有的土腥味,混雜著傷兵壓抑的呻吟,構成一幅地獄的圖景。
魏延拄著他那柄沾滿碎肉骨茬的狼牙槊,重甲上布滿了刀砍斧鑿的深痕,肩甲處一道裂口下,鮮血正緩慢滲出,染紅了內襯。他布滿血絲的狼眼死死盯著對岸。河東郡方向,魏軍營寨連綿,燈火如繁星,人影憧憧,更多的舟筏正在集結,匈奴騎兵那特有的尖銳呼哨和低沉的戰鼓聲隱隱傳來,帶著嗜血的興奮。郭淮的主力,這頭狡猾的惡狼,尚未完全露出獠牙!
“將軍!”副將趙驍拖著一條被簡易包紮、滲出血跡的傷腿奔來,聲音嘶啞如破鑼,“郭淮老賊的斥候隊又摸過來了!在左翼那片蘆葦蕩,想探咱們的虛實!”
魏延眼中凶光一閃,猛地扭頭,狼牙槊指向那片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陰森的蘆葦蕩:“無當飛軍第三隊!去二十個能喘氣的,給老子把那些探子爪牙剁了!再探,就把他們眼珠子摳出來當泡踩!”
命令下達,一個精悍的什長立刻點兵。費承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就在這第三隊!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冰冷的環首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身邊的董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握著長矛的手微微顫抖,眼神慌亂地四處張望。
“費承!董宏!還有你們幾個新來的!”什長粗糲的吼聲炸響在耳邊,“彆他娘的發愣!跟老子走!記住,進了蘆葦蕩,聽哨音!三長兩短是合圍,一長兩短是撤退!誰他娘的掉鏈子,老子先剁了他!”
十名無當飛軍老卒,加上費承、董宏等四名“雛鷹”,如同融入夜色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潛入一人多高的茂密蘆葦叢中。渾濁的泥水沒過腳踝,冰冷刺骨。腐爛的蘆葦根莖和淤泥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風吹蘆葦的沙沙聲和遠處黃河低沉的咆哮。
費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著父親費禕教導的斥候要點,以及這幾日老卒們零碎傳授的經驗。他弓著腰,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小心,儘量減少水聲,耳朵豎起,捕捉著一切異響。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前方搖曳的蘆葦叢陰影。董宏則跟在他側後方,呼吸急促,眼神驚恐地左右掃視,仿佛每一叢蘆葦後都藏著索命的惡鬼。他的緊張如同瘟疫,感染了旁邊另一個新兵,那少年握著短刀的手抖得厲害。
突然,左前方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蘆葦杆被踩斷的“哢嚓”聲!
“噓!”什長猛地打出噤聲的手勢,眼中寒光一閃,指向聲音來源。幾乎同時,費承也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方向蘆葦不自然的晃動!他毫不猶豫,左手迅速在腰間皮囊裡掏出一枚黑乎乎、拳頭大小的東西——正是出發前蒲元軍器監緊急配發給無當飛軍的“驚雀雷”!他猛地用力,將引信在腰間特製的火石片上一擦!
“嗤!”引信冒出火花!
“擲!”費承低吼一聲,用儘全力將冒著青煙的驚雀雷朝著那晃動的陰影狠狠砸去!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閃電!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蘆葦蕩中猛然炸開!火光與濃煙瞬間吞噬了那片區域!伴隨著淒厲的慘叫,兩個穿著魏軍斥候皮甲的身影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飛出來,重重摔在泥水裡,一個當場沒了聲息,另一個抱著血肉模糊的大腿慘嚎翻滾!
“殺!”什長狂吼一聲,如同猛虎出閘,帶著老卒們撲了上去!刀光閃動,慘嚎聲戛然而止!
董宏被那突如其來的爆炸巨響震得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當看到那魏軍斥候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同伴噴濺的鮮血時,一股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什麼軍令,什麼職責,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怪叫一聲,丟下手中的長矛,如同受驚的兔子,轉身就朝著來路沒命地狂奔!泥水被他踩得嘩嘩作響,在寂靜的蘆葦蕩中如同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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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宏!你他娘的站住!”什長又驚又怒的吼聲在身後響起。
費承反應極快,厲聲喝道:“攔住他!他要引魏狗過來!”
然而已經晚了!董宏那亡命奔逃的巨大動靜,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瞬間吸引了另外兩支潛伏在更深處的魏軍精銳斥候小隊的注意!尖銳的骨哨聲刺破蘆葦蕩的死寂!
“嗖!嗖!嗖!”數支勁弩破空而來,帶著死亡的尖嘯!
“噗!”一名緊追董宏的老卒被弩箭貫胸而過,悶哼一聲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