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初定安濟策,深宮又議錢穀經。
新泉欲鑄通寶字,舊弊須除豪右名。
荊南授田歸甲士,海舶抽稅啟商瀛。
莫道格物唯機巧,渠車如水潤農耕。
公元238年,肇元二年春。
長安城關於“失心之症”與法理人情的風波漸息,南郊安濟坊的工地日漸繁忙,夯土壘牆之聲,似為這座古都奏響一支新的變奏曲。然未央宮中,年方而立的皇帝劉禪並未沉湎於初試鋒芒的成功的喜悅,他的目光已投向更為深遠、關乎國本之處——經濟之製。
春雨初晴,暖陽透過窗欞,灑在宣室殿的漆案地圖之上。劉禪屏退尋常侍從,隻留丞相諸葛亮、尚書令蔣琬、新任大司農秦宓等寥寥數臣。案上鋪開的,並非軍事布防圖,而是一幅精心繪製的《大漢鹽鐵漕運及主要物產分布略圖》,旁邊更攤放著數卷帛書,封麵正楷書寫:《鼎新革故策:大漢隆興治世宏綱六卷·卷三·經濟體係:漢元通寶,農商並興》。
“安濟之事,暫告段落。然國之大者,在祀與戎,更在民食貨殖。”劉禪指尖輕點圖上縱橫交錯的漕運線路與礦冶標記,聲音沉靜,“相父,諸卿,近日朕反複思量此卷所陳,以為經濟之革,其時至矣。”
諸葛亮羽扇輕搖,頷首道:“陛下聖慮深遠。克複中原,非獨恃兵甲之利,更需府庫充盈,民力豐贍。吳魏皆行新錢,我朝沿用漢五銖已久,幣製紊亂,私鑄猖獗,確需更張。且平定東吳後,土地、人口、匠戶皆需重新整合,此正奠定萬世基業之機。”
大司農秦宓接口,麵帶憂色:“陛下,丞相,所言極是。然貨幣之改,牽一發而動全身。新錢若信用不立,則市井惶惑,易生動蕩。且‘抑豪強兼並’一事,更是觸動四方豪族根基,恐生抵牾。”
“故需謀定而後動,步步為營。”劉禪目光掃過案上策論,“朕意,此次經濟之革,便依此策為基,首重貨幣,穩固農本,再興工商。具體細則,諸卿詳參。”
於是,君臣幾人就在這彌漫著墨香與春天氣息的殿內,細細推敲起每一項條款。自午及暮,殿內時而爭論,時而沉寂,隻聞筆鋒劃過絹帛的沙沙聲,以及劉禪不時提出的、往往切中要害的詢問與補充。
令諸葛亮等人暗自驚訝的是,年輕皇帝對經濟之事的見解,雖偶有略顯“理想”之處,然其核心思路——如貨幣的統一與信用、以工代賑、引導商業發展充實國庫等——竟頗具章法,仿佛早有成算。
他們自然不知,那數次玄妙的“夢境”,早已為劉禪打開了超越時代的視野,雖不能儘數照搬,卻提供了明晰的方向與原則。
次日,更大範圍的朝會之上,關於經濟改革的詔令初稿與丞相、尚書台合議後被拋出,立刻在朝堂引起了不下於此前“安濟之議”的波瀾。
“鑄新錢?還要罰沒拒收者家產?陛下,此非與民爭利乎?”一位出身潁川的老臣顫巍巍出列。
“興水利、授降卒田,自是仁政。然‘抑豪強兼並’……陛下,豪強大戶,亦是地方基石,若處置過激,恐傷國本啊!”另一位與荊州大族聯姻的官員亦是憂心忡忡。
“還有這市舶司抽解海貿稅課,前朝雖亦有之,然如此明確立司、定課,是否示朝廷以貪利之象?”
質疑之聲不絕。劉禪端坐龍椅,靜靜聽著,待眾人稍歇,方緩緩道:“諸卿所慮,朕皆知。然請問,如今市麵之上,吳之‘大泉’,魏之‘五銖’,乃至前朝劣錢、私人盜鑄之錢,混雜流通,百姓交易,苦不堪言,朝廷征稅,亦無標準,此可謂利民乎?”
“豪強兼並,貧者無立錐之地,淪為佃戶、部曲,乃至流民。朝廷賦稅日蹙,社會根基動搖。昔日黃巾之亂,豈非前車之鑒?此可謂固本乎?”
“至於海貿之利,海舶往來,奇珍異寶,利潤何止千萬?若無序管理,其利儘歸私門巨賈,於國何益?設司定課,取之於商,用之於國,何貪之有?”
他語氣平和,卻句句直指要害,引經據典之餘,更帶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洞察力。許多原本持反對意見的臣子,細細思量,竟一時語塞。
諸葛亮適時出列,躬身道:“陛下所言,實乃老成謀國之見。經濟之革,勢在必行。然具體施行,確需謹慎。臣建議,可分階段推行,先於京畿、益州、荊州等朝廷掌控力強之處試點新錢,水利、授田等事,亦可擇地先行。待成效顯現,再推及全國。至於抑兼並,可先以清丈田畝、核實戶籍為首要,厘清現狀,再圖緩進之策。”
劉禪從諫如流:“便依相父之言。大司農府、格物院、將作大匠,即日起全力籌備新錢鑄造、水利器械製造事宜。尚書台擬定選派乾練官員,赴荊州、江東等地,負責授田、清丈之事。另,宣數名國學精於算學、格物的弟子待詔,朕有用處。”
聖意既定,整個大漢的官僚機器開始圍繞新的核心運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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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院,鑄幣坊。爐火正紅,熱浪灼人。
墨衡博士親自督陣,一群匠戶和格物院弟子圍著一座新式的“母錢翻砂”模具,緊張地忙碌著。依照劉禪親自審定的圖樣,新錢“肇元通寶”的模母以精銅雕琢而成,文字深峻,圖案清晰:正麵“肇元通寶”四字隸書,渾厚大氣,背麵“漢”字居中,周圍環刻著象征強軍利器的小巧連弩與焚江艦紋飾,細節精美,極難仿製。
“火候!注意火候!”墨衡高喊,“銅七鉛三,比例絕不能錯!澆鑄務必飽滿!”
一名喚作鄭渾的年輕國學弟子,因其家傳便是冶鑄之業,被特意選派至此協助。他滿頭大汗,緊盯銅水流入砂範,小心翼翼。此前格物院已試驗多次,力求新錢分量足、成色好、輪廓分明。
第一批通寶出爐冷卻後,呈送禦前。劉禪拿起一枚,尚帶餘溫的錢幣在掌心沉甸甸的,紋路清晰,敲擊之聲清脆悠長。他滿意地點點頭:“甚好。即日起,京兆尹轄下各官署俸祿、市場官稅,皆以此錢為準。另,告諭百姓,可持舊錢至指定地點兌換新錢,酌量收取火耗。拒收新錢者,初犯罰銅,再犯依策論所言,罰沒家產三成!”
聖旨下達,長安東西二市頓時掀起波瀾。新錢模樣精美,分量足,頗得百姓好感。然而,亦有囤積了大量舊錢或私下鑄錢的豪商巨賈暗中觀望,甚至唆使手下散布流言,說新錢含銅不足,用之虧本。
這一日,西市“趙氏帛鋪”前,便上演了一出鬨劇。一個衣著光鮮的管事,故意拿了一大串新錢購買絹帛,待夥計清點完畢,卻忽然嚷嚷起來:“哎呦!這新錢輕飄飄的,定是成色不足!俺不要了!還是給俺舊五銖!”
夥計為難:“客官,朝廷法令,新錢舊錢皆可,但既已議價點清,豈能反悔?”
那管事不依不饒,故意高聲:“什麼狗屁新錢!定是朝廷搜刮民脂民膏!大家來看看啊,趙氏帛鋪強賣劣錢!”
周圍人群漸漸圍攏,議論紛紛。正在此時,三名身著國學弟子服飾的年輕人走了過來。為首一人,正是那日在格物院協助鑄錢的鄭渾,他身後跟著精於算學的弟子崔鈞,以及另一名口才不錯的弟子李撰。他們奉旨待詔,近日正被派往市井,協助有司宣傳新錢,記錄民情。
“這位客官,何出此言?”鄭渾上前一步,拿起一枚新錢,朗聲道,“此乃陛下親定、格物院督造的‘肇元通寶’,成色分量,皆有定規,豈容汙蔑?”他轉向圍觀人群,“諸位鄉鄰若不信,可尋一杆公平秤來,當場驗看!若有不足,我鄭渾願十倍賠償!”
那管事臉色一變,支吾不語。很快,有熱心人取來秤具。鄭渾當場取出一枚新錢、一枚舊五銖錢,分彆稱量,又用隨身攜帶的簡易驗銅藥水擦拭,結果顯示新錢不僅重量標準,成色反而比流通已久、磨損嚴重的舊五銖好上許多。
“看清了嗎?”李撰趁機高聲宣講,“朝廷鑄新錢,乃是為了便民利國,杜絕私鑄劣錢之弊!此錢精美耐用,童叟無欺!再有拒收、詆毀者,便是違抗聖命,按律當罰!”
崔鈞則拿出算盤和一本小冊子,向幾個好奇的商人模樣的人解釋:“朝廷定有兌換比例,舊錢亦可按值兌換。且新錢通行,交易便利,長遠看,於商家大有裨益。”
那管事見勢不妙,灰溜溜地想走,卻被聞訊趕來的市吏攔住盤問,顯然背後有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