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拍攝結束，傅詩淇帶著一身疲憊和尚未完全散去的低氣壓回到酒店房間。他把自己扔進沙發裡，閉上眼，卻毫無睡意。
片場裡那種憋悶煩躁的感覺，像一團濕冷的霧氣，纏繞著他，久久不散。他很少在工作場合如此明顯地情緒不佳，更少會因為一個工作人員的態度而如此耿耿於懷。這不像他。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坐起身，拿起茶幾上的礦泉水瓶，擰開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能澆滅心頭那股無名火。
他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思索：自己到底在氣什麼？
是因為宋玖工作不夠好嗎？顯然不是。她甚至比以前更周到、更細致。
是因為她冒犯了自己嗎？也沒有。她始終禮貌、恭敬，無可指摘。
那為什麼，她僅僅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僅僅是可能甚至隻是他自己猜測）有離開的念頭，僅僅是看著彆人的名片出神……自己就會那麼不高興？甚至有些失態地當場沉下臉，事後還忍不住去試探，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把自己弄得更加煩躁不堪？
這完全不符合他平時的處事風格。他一向情緒穩定，公私分明，再大的壓力也能自己消化，絕不會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中，更不會因為下屬的職業規劃可能性而心生不快。
除非……
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讓他猛地怔住了。
除非，他潛意識裡，並沒有僅僅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下屬或工作夥伴。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猛地一跳，一種陌生的、帶著點慌亂的悸動感迅速蔓延開來。
他不是沒有喜歡過女生，年少時也曾有過懵懂的好感和悸動。但這一次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種情緒更加複雜，更加難以掌控。它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已經影響了他的判斷，擾亂了他的心緒。
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溯起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那些曾經被他忽略或未曾深究的細節，此刻像褪去了迷霧的珍珠，一顆顆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想起在香港迪士尼，那個平時總是沉靜專注的姑娘，戴上雪莉玫發箍時，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極少見的靦腆和孩子氣，讓他心裡莫名地動了一下，甚至鬼使神差地買下了那對玩偶和杯子雖然最後送給了妹妹）。
他想起在殺青宴上，看到有人遞給她名片時，自己心裡那點微妙的不舒服，以及後來看到她似乎真的在考慮時，那股猝不及防的煩躁和……危機感。
他想起那次大雨滂沱的快閃活動，他下意識地從她手中接過傘，然後幾乎本能地將傘麵傾向她那邊，寧願自己淋濕半邊身子。當時隻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照顧，現在想來，那份“理所當然”裡，似乎摻雜了彆的什麼。
他想起那晚，她端著那碗長壽麵，臉頰被熱氣熏得微紅，眼神裡帶著一絲被意外祝福的愣怔和……柔軟。
他更想起在溫泉旅館，月色下的回廊，她剛泡完湯，裹著浴衣，發梢微濕，臉頰泛著紅暈，褪去了平日的冷靜疏離，顯出一種罕見的、慵懶的柔和。當時他看著她，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下意識地靠近，又倉促地退開……那種瞬間的失神和悸動，此刻回想起來，變得如此清晰。
還有……車上那個無意識的依靠，房間裡那隻握住她手腕喝水的的手……
一樁樁，一件件，原本零散的碎片，此刻被一種無形的線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他之前從未認真思考過的方向。
他對宋玖……似乎早已超出了老板對得力助手的欣賞和依賴。
那種情緒裡，夾雜著想要靠近的吸引，想要保護的衝動，看到她與彆人可能產生聯係時的不舒服，以及……害怕她會離開的隱憂。
所以，他才會在她刻意保持距離時，感到如此憋悶和挫敗。
所以，他才會在她對著彆人的名片出神時，控製不住地沉下臉色。
所以，他才會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笨拙地試圖試探，結果弄巧成拙。
想通了這一點，傅詩淇並沒有感到豁然開朗，反而陷入了一種更深的混亂之中。
困擾、欣喜、煩躁、無措……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一團亂麻，堵在他的胸口。
困擾的是，他從未想過會在工作關係中產生這樣的情感，這完全打破了他的原則和習慣。而且對方是他的助理，這種關係本身就帶著複雜性和潛在的風險。
欣喜的是，那種莫名被牽引、心緒不寧的感覺終於有了答案。原來那些下意識的關注、那些不受控製的情緒波動，都源於一份悄然滋生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心動。這份認知，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甜意。
煩躁的是，現狀如此棘手。宋玖明顯在刻意回避，態度疏離而專業，仿佛築起了一道堅固的壁壘。而他，似乎毫無突破口，甚至因為之前的試探和情緒外露，可能讓情況變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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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措的是，他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不是擅長表達感情的人，更不懂得如何在這種複雜的工作關係中去處理一份突然意識到的心動。直接挑明？顯然不行。繼續裝作無事發生？他似乎已經做不到了。
他煩躁地在房間裡踱步，手指無意識地插入發間，感覺腦子裡一團糟。
他想起宋玖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想起她滴水不漏的回答，想起她始終保持的那一步之遙的距離……這一切，都像冰冷的現實，提醒著他前方的困難重重。
而那份剛剛清晰起來的、帶著暖意的認知，又讓他的心無法抑製地加速跳動。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長沙的夜景，燈火璀璨，卻無法照亮他內心的紛亂。
他意識到，有些東西，一旦意識到了，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他和宋玖之間，那層原本隻是工作夥伴的關係，已經被他悄然滋生的情感蒙上了一層複雜的色彩。無論他願不願意，接不接受，這份心情都已經存在了。
而現在，他需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一部戲的角色，還有自己這份突如其來、卻又似乎早有端倪的心動，以及……那個看似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邊的、冷靜自持的姑娘。
傅詩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前所未有的混亂，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破土而出的期待。雖然前路迷茫，但至少，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剩下的，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這份認知，讓他煩躁，也讓他心底某個角落，悄然變得柔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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