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荒原,黑曜石峰頂。
時空仿佛在這裡凝滯。罡風依舊呼嘯,卻無法侵入峰頂三丈之內。燼提著那盞青燈,靜立一旁,青藍色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前方,仿佛一尊亙古存在的雕塑。影諭則徹底融入了陰影,氣息全無。
峰頂中央,兩具容貌一般無二,氣質卻截然不同的身影,相對而立。
一者,黑袍獵獵,白發如雪,眼神深邃如萬古寒淵,周身氣息內斂,卻仿佛蘊含著崩碎星辰、重塑規則的恐怖力量,正是淩諭本體。
另一者,青衣殘破,臉色蒼白,氣息波動不穩,眼神中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對夥伴的深切擔憂,以及一絲……麵對本尊時的複雜與茫然,正是剛剛經曆生死、突破化神的分身——林羽。
兩人對視著,空氣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默與……詭異感。自己看自己,尤其是看著一個承載了另一段人生、擁有獨立情感與記憶的“自己”,這種感覺,超越了世間任何語言能夠描述的範疇。
良久,林羽分身)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摸了摸鼻子,聲音帶著些許沙啞和彆扭:“呃……自己看自己,還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怪怪的。”
淩諭本體)聞言,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波動,那波動並非情緒,更像是一種基於共同本源的認知共鳴。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確實如此。你我本是一體,卻又因化凡而兩分。如今你初入化神,境界未穩,感悟浮於表麵,需靜心沉澱,方能與本體完美融合,助我突破桎梏。”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著林羽周身每一絲靈力流轉和法則波動,清晰地指出了他此刻的狀態——空有化神之境,卻無化神之實,如同空中樓閣,急需夯實根基。
林羽點了點頭,他自然能感覺到自身力量的虛浮。剛剛突破,又經曆連番苦戰和情緒劇烈波動,能維持住化神境界不跌落已屬不易。但他此刻心中牽掛的,卻並非自身修行。
他抬起頭,目光懇切地望向淩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我……我明白。但在靜修之前……他們……雷烈、蘇婉、冷月、小飛、石堅、石毅……他們傷得很重,又剛剛得知真相……心境必然大起大落……你……你能不能……”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然明了。他希望本尊能看在“同為一體”的份上,對他那六位生死與共的夥伴,多加照拂。
淩諭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由自己一部分本源所化、卻因十年紅塵曆練而擁有了近乎獨立情感的“自己”。他看到林羽眼中那份毫不作偽的擔憂與牽掛,那是一種他作為淩諭本尊,早已在無儘殺戮與執念中刻意冰封、甚至幾乎遺忘的情感——純粹的友誼與守護。
忽然,淩諭的嘴角,極其罕見地勾起了一抹極淡、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那並非嘲諷,而是一種……帶著幾分複雜意味的淺笑。
“你倒是……很關心他們。”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之前的絕對冰冷。
林羽被本尊這突如其來的“笑意”和話語弄得一愣,隨即像是被說中了心事,臉頰微微泛紅,有些羞惱地提高了音量:“怎麼?!他們是我林羽的生死之交!我們一起經曆了那麼多!現在他們因我而重傷,因我而……而可能要麵對失去‘林羽’的痛苦!我的真身那麼強大,隨手照顧一下他們,很難嗎?!這難道不是……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要將心中對夥伴的愧疚與不舍,都通過這番“理直氣壯”的質問宣泄出來。在他單純的認知裡,本尊如此強大,照顧幾個“凡人”朋友,不過是舉手之勞。
淩諭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林羽那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看著他眼中那份屬於“林羽”的、未經世事打磨的直率與重情重義。
這一刻,淩諭那如同萬載玄冰般堅固的道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蕩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透過林羽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個初遇妍小妤時,還會因她一個溫柔眼神而心跳加速的青澀少年;
那個與墨淵勾肩搭背、沒心沒肺地大口喝酒、暢想未來的熱血兄弟;
那個在家族底層掙紮求生時,唯一的願望僅僅是“好好活著”、守護身邊寥寥幾個親人的……最初的淩諭。
那些記憶,早已被他深埋在靈魂最底層,用無儘的殺戮、偏執的複仇和冰冷的力量層層包裹,幾乎以為早已忘卻。可此刻,卻被林羽這番看似“幼稚”的質問,輕易地……觸動了。
是啊……曾幾何時,他淩諭,也曾如此單純地重視過友情,如此熾熱地深愛過一人,如此卑微地隻求一份安寧。隻是後來,命運弄人,摯愛隕落,強敵環伺,他不得不踏上一條染血的道路,用鋼鐵般的意誌和冷酷的手段,將自己層層武裝起來,變成了如今這個令人畏懼的“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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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墨淵、林清瑤,他仍有情誼,但那情誼早已摻雜了太多共同利益、並肩作戰的羈絆,不再似林羽與雷烈他們這般……純粹。
一絲極淡極淡的、連淩諭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悵惘與懷念,在他眼底最深處,一閃而逝。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看向林羽時,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他輕輕頷首,聲音依舊平靜,卻仿佛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重量:
“好。”
僅僅一個字,卻讓林羽瞬間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淩諭看著他,繼續說道,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承諾的意味:“我答應你。會確保他們傷勢痊愈,安然返回青嵐界。若他們將來真能憑借‘諭天令’尋至諭天城,我……自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這不是敷衍,而是基於對“另一個自己”的承諾,也是……對那段被塵封的、屬於“人性”的溫暖記憶的……一絲微弱回應。
林羽呆呆地看著本尊,看著他眼中那雖然依舊深邃冰冷、卻似乎不再那麼遙不可及的目光,心中緊繃的弦驟然鬆開!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有欣喜,有釋然,有感激,也有……一絲即將與夥伴、與“林羽”這個身份告彆的淡淡悲傷。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笑容:“謝……謝謝!這樣……我就放心了……”
他知道,本尊一諾千金。有他這句話,雷烈他們,定然無恙。
了卻了這最大的牽掛,林羽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而平靜。他看向淩諭,鄭重道:“那麼……開始吧。我會全力感悟化神意境,爭取早日……與你融合。”
淩諭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他抬手一揮,一道柔和而磅礴的力量將林羽包裹,將其引導至峰頂一處靈氣最為彙聚之地。同時,他自身也盤膝坐下,與林羽相對,閉上雙眼,周身開始散發出玄奧的道韻,與這片寂滅荒原的法則隱隱共鳴,為林羽的感悟營造最佳的環境。
燼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青藍色的燈焰微微搖曳,映照著他淡漠的臉龐,無人知曉他心中所思。
影諭的數據流光在陰影中無聲流淌,記錄著這“雙我”對話與融合前奏的每一個細節。
林羽收斂心神,摒棄雜念,開始沉浸在對化神境界的深入感悟之中。有本尊親自護法引導,有這片絕佳的環境,他的感悟速度遠超尋常。
而淩諭,在引導林羽的同時,內心深處,那被林羽無意間觸動的、關於“最初自己”的記憶碎片,卻如同沉入湖底的星光,偶爾還會泛起微光。
妍小妤溫柔的笑靨,墨淵豪邁的笑聲,家族中那些平淡卻溫馨的日子……這些早已被冰封的情感,似乎因為林羽的存在,而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知道,這份“人性”的柔軟,或許是他未來道路上需要警惕的“弱點”,但此刻……他並不排斥。
或許,完全斬情絕性,並非真正的超脫。容納七情六欲,卻能執掌本心不迷,方是……大道?
這個念頭,如同種子般,悄然埋入了淩諭的心田。化凡問道,問的,不僅是力量之道,或許……也是本心之道。
寂滅荒原上,雙我靜坐,道韻流轉。一場關乎力量與心靈的蛻變,正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進行。而遠在青嵐界的六位年輕人,也即將迎來他們人生中……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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