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的風波剛剛平息，空氣中還殘留著未散儘的劍意與仙威。淩諭與葉孤雲並肩而立，望著遠方天際消失的流光，神色平靜，心中卻各有所思。星海廣袞，人心叵測，今日之事，不過是個開始。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而略顯虛浮的腳步聲，自身後的階梯傳來。
兩人同時轉頭望去。
隻見妍小妤正懷抱繈褓，一步一步，有些踉蹌地沿著石階走上城樓。初升的朝陽將她周身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也毫無保留地……照亮了她那一頭……如雪般刺眼的白發。白發如瀑，映著日光，散發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光澤，與她略顯蒼白的臉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美得驚心動魄，卻也……令人心碎。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仿佛每一步都用儘了力氣，但她的脊背卻挺得筆直，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與堅定。懷中，小淩玥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不安分地動了動，發出細微的咿呀聲。
淩諭看到她的瞬間，心頭猛地一緊，立刻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想要攙扶。“小妤，你怎麼上來了？這裡風大，你身子還沒好利索。”
妍小妤微微側身，避開了他的手，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帶著些許倔強的笑容：“沒事，躺久了悶得慌，想帶玥兒上來看看日出，透透氣。”她的目光越過淩諭，看向他身後走來的葉孤雲，點頭致意，“葉大哥。”
葉孤雲停下腳步，站在幾步之外。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妍小妤那頭在陽光下耀眼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的白發上，瞳孔微微收縮。隨即，他的視線緩緩移動，落在了淩諭那與他自身氣質渾然一體、象征著力量與神秘的銀發之上。
刹那間，葉孤雲的心頭，仿佛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撞擊了一下！
陽光下，那兩種如此相近，卻又蘊含著天壤之彆意味的“白色”，交織在一起。一種是充滿生機、代表著無上仙道修為的銀輝；另一種，卻是耗儘心血、透支生命本源換來的……蒼涼雪色。
形影不離的恩愛道侶，一人登臨仙道絕巔，風華正茂；另一人卻為延續血脈，青絲成雪，本源受損。這強烈的對比，這殘酷的現實，讓一向心誌堅如磐石、情感內斂如深淵的葉孤雲，也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與震撼。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淩諭為救妍小妤逆轉生死、獨闖冥界的身影；浮現出妍小妤在產床上咬牙堅持、生機流逝的畫麵；浮現出淩諭此刻看似平靜、實則暗藏無儘心疼與焦急的眼神……
“天意……為何總是如此……苛待有情人？”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在葉孤雲心底升起。他這位兄弟，道途坎坷，曆經萬劫，好不容易與摯愛重逢，有了安穩的家，為何偏偏又要讓他麵對妻子壽元可能無多的殘酷現實？這世間的圓滿，難道就真的如此難求嗎？
淩諭沒有錯過葉孤雲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複雜情緒。他心中一歎，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更靠近了妍小妤一步，用身體為她擋住了清晨微涼的風。他伸出手，這一次，沒有去扶她，而是極其自然地……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妍小妤的手微微一顫，卻沒有掙脫，反而輕輕回握了一下。一股暖流，順著相握的手，悄然流入她的心田。她抬起頭，對淩諭笑了笑，那笑容在陽光下，純淨而溫暖，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
“看，太陽完全出來了。”妍小妤轉頭望向遠方天際那輪噴薄而出的紅日，冰藍色的眼眸中映照著燦爛的霞光，“真美。”
小淩玥似乎也被這壯麗的景象吸引，停止了咿呀，睜大了冰藍色的眼睛，好奇地望著天空。
淩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著那照亮天地的光芒，又低頭看看妻子被陽光勾勒出柔和輪廓的側臉，以及她懷中那代表著未來與希望的女兒，心中那股因方才風波和妻子身體狀況而生的鬱氣，忽然間消散了大半。
是啊，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隻要他們在彼此身邊，隻要希望還在，又有什麼好懼怕的？
他握緊了妍小妤的手，輕聲道：“嗯，很美。以後，我們每天都來看。”
葉孤雲站在一旁，將這一幕儘收眼底。他看著淩諭眼中重新燃起的堅定與溫柔，看著妍小妤即便身負沉屙卻依舊挺直的背影和滿足的笑容，看著那在父母懷抱中無憂無慮的小生命……他心中那點因“天意弄人”而生的感慨，漸漸化為了一種更深沉的觸動。
或許，天意並非總是苛責。它給予了磨難，卻也饋贈了在磨難中愈發璀璨的情誼與守護的勇氣。這相互扶持、於逆境中依然能仰望朝陽的身影，本身……不就是一種對命運最有力的回應嗎？
他冷峻的臉上，線條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他默默轉過身，望向城樓下逐漸蘇醒、充滿生機的諭天城，心中暗道：“淩兄，嫂子，你們放心。隻要葉某手中之劍尚在，定護你們……一世安寧。”
陽光愈發溫暖，將城樓上三人的身影拉長，仿佛融為一體。
妍小妤微微側頭，將臉頰輕輕靠在淩諭的肩頭，感受著陽光的暖意和夫君掌心的溫度，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恬靜的笑意。那一頭白發，在陽光下，不再僅僅是傷痛的印記，更仿佛化作了……一種曆經劫波、涅盤重生的……獨特勳章。
淩玥在母親懷裡動了動，發出滿足的哼哼聲。
一片靜謐祥和。
良久，妍小妤才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剛才……沒事吧？”她指的是之前城下的喧嘩。
“無事，”淩諭淡淡道，“一些跳梁小醜，已被葉兄打發走了。”
妍小妤點點頭，沒有多問。有他們在，她很安心。
“回去吧，”淩諭柔聲道，“日頭大了，你和玥兒該回去用藥了。”
“好。”
淩諭小心地攬著妍小妤，葉孤雲默默跟在半步之後，三人緩緩走下城樓。陽光將他們離去的背影鍍上金邊，那交織的銀發與白發，在晨曦中，竟顯得如此和諧，仿佛本就該如此。
天意或許無常，但人定，亦可勝天。至少，在此刻的諭天城，這份由鮮血、淚水與摯愛凝聚而成的溫情，足以照亮前路，無畏任何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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