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姐——!”
春香淒厲的尖叫撕裂了喜慶的喧鬨。而此刻,狀元郎王魁,正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臂還被新夫人崔婉兒輕輕挽著。他望著桂英倒下的方向,眼神痛楚如絞,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腳步也微微抬起。
“夫君?”崔婉兒疑惑地輕喚,帶著新嫁娘的嬌柔,手指卻不著痕跡地收緊了些。
這一聲“夫君”,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套住了王魁。他身體猛地一僵,抬起的那隻腳,終究沉重地落了回去。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開視線,不敢再看地上那抹刺目的蒼白。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咬著牙,硬生生將翻湧的情緒壓下,換上一副勉力維持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對崔婉兒的安撫性笑意。
“無事,許是有人體弱昏厥。”他的聲音乾澀,強行平穩,“婉兒,我們進去吧,嶽父大人該等急了。”他扶著崔婉兒,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轉身,跨過那道象征著權勢與嶄新的門檻。在門檻即將合攏的瞬間,他終究忍不住,飛快地回頭瞥了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心痛、無奈、焦灼,還有一句無聲的呐喊:
桂英,等我!等我安頓好這裡,定來向你解釋!
那決絕的轉身,那緊閉的朱門,成了壓垮桂英意識的最後一根稻草。
“急火攻心,兼之體虛氣弱,需好生調養。”大夫留下藥方走了。客棧陋室裡,桂英躺在硬板床上,麵色灰敗,氣息微弱,即使在昏迷中,淚水也無聲地淌個不停。
春香守在床邊,用濕冷的布巾擦拭桂英額頭的虛汗,指尖卻因憤怒而顫抖。她看著桂英蒼白如紙的臉,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揉碎。姐姐…我的白素貞姐姐…小青的魂魄在識海中尖嘯,千年輪回的宿命感與眼前殘酷的現實交織,讓她幾欲瘋狂。我拚卻自身清白,不惜讓柱哥承受屈辱,隻為保全你一絲希望!可那許仙轉世…竟用鳳冠霞帔來踐踏你的血淚!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若你們此世不能圓滿…那玉帝的賭約便敗了!你們…都要煙消雲散!
“啊~煙消雲散”四個字,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許仙死不足惜!可我的姐姐不能!絕對不能!
“王魁!王仲平!”春香咬牙切齒,眼中青光隱現,“我要扒了你這負心漢的皮!”她猛地抓起藥方。
“姐,你等著,我去給你抓藥。”春香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也去…給你討個說法!”她霍然起身,眼中再無半分屬於“春香”的溫順,隻剩下千年蛇妖小青的淩厲與決絕。
相國府邸,高門巍峨,石獅猙獰。春香一身布衣,如同撲火的飛蛾。
“滾開!哪來的賤婢,也敢來狀元府撒野!”豪奴的嗤笑像鞭子抽來。
“我要見王魁!”春香厲喝,聲音穿透朱門。
“王狀元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豪奴一把將她推開,力道凶狠,“賤人!狀元爺陪新夫人,沒空!再糾纏,打斷你的腿!”
“賤人?他王魁才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賤人!”春香怒極,指著朱門破口大罵,“王魁!滾出來!你這披著人皮的畜生!狀元袍裹著狼心狗肺!出來——!”
罵聲淒厲,引來側目。豪奴怒極欲動手。就在這時,側門微開,管家陰冷的目光掃過春香,對豪奴低語幾句。豪奴不甘地啐了一口,像驅趕臭蟲般將她狠狠推搡到街角。
春香踉蹌站穩,望著緊閉的朱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好!好一個狀元郎!連門都不屑讓我進!她恨得渾身發抖,姐姐,你看清了嗎?這就是你用命換來的“良人”!
客棧房間內,光線昏暗。桂英幽幽轉醒,意識回籠的瞬間,巨大的悲痛再次將她淹沒。她閉上眼,淚水無聲洶湧。
“桂英…”一聲沙啞、飽含無儘痛楚的低喚在床邊響起。
桂英猛地睜眼!王魁,不,仲平,竟不知何時潛入了房間!他褪去了刺目的紅袍,隻著素色常服,形容枯槁,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哀求與絕望。他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雙膝砸地發出沉悶的聲響,緊緊握住桂英冰涼的手,那手抖得不成樣子。
“桂英…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聲音哽咽,淚水滾落,灼燙地滴在她手背
“你還來做什麼?你滾你趕緊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桂英邊哭邊把這人往門外推去
“娘子!我該死!我不是人!可我…我從未想過拋棄你!從來沒有!”他抬起頭,眼中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的絕望,“你聽我說…求你…聽我說完,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
桂英想抽回手,卻被他死死攥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生機。她彆開臉,淚水浸濕枕巾,聲音虛弱卻冰冷:“說什麼?說你如何攀龍附鳳?說你為何不敢認我這糟糠?王魁…王狀元…你的話,還值幾文?”
“我是為了報仇!”王仲平低吼出來,壓抑太久的痛苦和恐懼如同火山噴發,“為了王家一百多口血海深冤!為了洗刷這不共戴天的汙名!”他眼中迸發出刻骨的恨意,隨即被更深的悲哀淹沒,“桂英,你想過嗎?若我還是欽命要犯王仲平,我們能怎樣?躲一輩子?像陰溝裡的老鼠,永無寧日!連累你,連累春香,連累所有幫過我們的人!這樣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嗎?是我能給你的嗎?”他的聲音充滿了無力與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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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為什麼要娶崔婉兒,她是我仇家崔貴的女兒!你明明知道的!”
他痛苦地閉上眼,身體因巨大的情緒而微微顫抖:“攀附權貴,娶崔婉兒…你以為我願意嗎?我每天都要對著一個不鐘情的人強顏歡笑,曲意逢迎!每一刻都像是在滾油裡煎熬!我的痛苦,我的惡心,彆人不能體諒,難道你…桂英,難道連你也不能明白嗎?”他伏在床邊,肩膀劇烈聳動,壓抑的哭聲如同受傷孤狼的悲嚎,“我步步驚心!我娶她,隻為借相府之勢!隻為拿到翻案的權柄!隻為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以王仲平之名,風風光光迎娶你焦桂英為妻!而不是像現在…連看你一眼,都隻能做賊一樣偷偷摸摸!”
他抬起頭,淚流滿麵,眼神哀戚絕望:“我知道我傷透了你…我不求你此刻原諒…隻求你彆放棄我…彆放棄我們…”他顫抖著,從懷中摸出那枚溫潤的玉佩——那枚她說“藍田日暖玉生煙”的命脈之玉,輕輕放在桂英枕邊,冰涼的玉貼著滾燙的淚痕,“它還在…桂英…我的命脈,一直都在你這裡…”
焦桂英的心,在他悲愴的哭訴、絕望的眼神和那句“命脈”中,劇烈地顫抖、軟化。那些共同的血雨腥風,刻骨的仇恨與期盼,如同無形的鎖鏈將他們緊緊捆綁。她恨他的欺瞞懦弱,可更恨這逼良為娼、逼忠為逆的世道!更心疼他獨自在刀尖上舞蹈的孤絕。她看到了他眼底那份從未熄滅的、對自己的愛戀與依賴,那份煎熬,真實得讓她堅硬的心防寸寸瓦解。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傷痕累累的手,幫王仲平把玉重新戴上,指尖帶著無儘的委屈和殘留的恨意,卻又不受控製地,輕輕撫上他滿是淚痕、憔悴不堪的臉頰。那熟悉的輪廓,那溫熱的觸感,瞬間擊潰了所有防線。
“仲平…”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她喉間溢出,帶著千般委屈,萬種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