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李沐言蹲在菜園裡，借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辨認西紅柿的成熟度。露水打濕了他的袖口，習習微風吹過後頸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手指碰到西紅柿莖上的細刺，紮出幾顆血珠，他用嘴吸了一口，然後隨手在褲子上抹了抹，繼續采摘西紅柿果實。
"孩子，給你手電筒。"爺爺佝僂的身影出現在菜園邊，遞過來一個老式手電筒，玻璃罩已經泛黃。
"不用，還可以，天亮了我能看得清。"李沐言壓低聲音，"爺爺，您再睡會兒。"
爺爺沒說話，隻是蹲下來幫他摘芸豆。老人粗糙的手指出奇地靈巧，不一會兒就摘滿了一籃子。李沐言看著爺爺彎曲的脊椎，像一張被歲月拉滿的弓，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失業那年，爺爺已經躺在病床上說不出話，卻還堅持往他口袋裡塞錢。
"夠了。"爺爺拍拍竹筐，"第一天，少帶點。以免賣不了。"
李沐言拿過來昨天從周嬸家借來的三個舊竹筐。
李沐言仔細在筐底墊上乾稻草，把西紅柿輕輕碼放整齊，中間用舊報紙隔開。前世工地材料管理的經驗被他用在了賣菜上——易碎的西紅柿放最上層，耐壓的黃瓜墊底。
天蒙蒙亮時，李沐言推著借來的板車向紫氣大街和南六緯路交彙路口走去。
板車吱呀作響地作響推上南六緯路，東方漸漸露出朝陽。他邊推車邊在腦子裡反複默念定價表，以免到時忘記了價格。
老收割機廠家屬區門口已經有三四個老太太在晨練。李沐言選了個顯眼的位置擺開菜筐，用硬紙板寫上每種蔬菜價格，還特意注明"黃土坑李家自產，綠色無公害"。
"喂，小夥子新來的？"一個燙著卷發的大媽捏了捏西紅柿，"五毛？菜市場才賣六毛。"
"自家種的，沒中間差價。"李沐言拿起一個西紅柿掰開，紅瓤沙粒，"您嘗嘗。"
大媽挑剔地嘗了一小塊，眼睛一亮，卻還是搖頭："量太少了，種類也不全。"說完拎著空袋子走向不遠處的菜販三輪車。
兩小時過去，李沐言的攤位前隻零星來了幾個顧客。太陽越升越高，蔬菜在陽光下開始發蔫。他摸出小本子記錄：西紅柿賣出4斤，黃瓜2斤，芸豆1斤，總收入三塊三。
"讓一讓！彆在這兒擋道！"一個滿臉橫肉的男菜販故意把三輪車停在他攤位前，車輪幾乎碾到他的板車。周圍幾個菜販發出嗤笑。
李沐言沉默地挪開位置，沒有去反駁。前世做工程時，他也見過這種排擠新人的把戲。正思考對策，一個穿藍色工裝的中年男人停在他的菜筐前。
"這西紅柿看著不錯，很新鮮啊。"男人拿起一個掂了掂，"剛才，聽你介紹你是黃土坑那塊的人？"
"是的，這蔬菜是自己家產的，早上剛摘的，絕對新鮮。"
"李笑時這個人你認識嗎？"
李沐言一愣："他是我爺爺。"
"哈！"男人一拍大腿，"我就說看著你長相和那個老東西很像！原來老李頭的孫子都這麼大了。"他掏出工作證，"我是紡織廠食堂的陳明，你爺爺當年救過我一命——七六年發洪水，他劃船把困在房頂上的我全家接出來的。再後來，就沒聯係上你爺爺。"
李沐言隱約記得爺爺提過這事，但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當事人。
"小夥子，剩下的這些菜我全要了，看看多少錢？"陳主任掏出錢包，"以後每周二、四早上往食堂送五十斤菜，種類你定，價格按市場價加一成。"他遞過名片，"直接走後門小廚房，看誰敢攔你，直接提我就可以。"
不到十分鐘，李沐言的菜筐就空了。陳主任堅持多給了二十元當訂金，還塞給他兩個剛出籠的肉包子。
回程的路上，李沐言數著口袋裡的錢，早上一共收入15.3元，扣除塑料袋成本，淨賺14.3元，遠超自己的預期。他摸出小本子，在"首日利潤"後麵鄭重寫下這個數字。
突然天陰了下來，北風呼呼刮起，不一會兒就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市民們東奔西跑，李沐言卻盯著天空。恰巧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他映稚嫩的的臉龐——年輕，疲憊，卻帶著久違的笑意。
"值了。"他輕聲說，雨水漸漸地打濕了全身的衣服，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知不覺間雨已經小了。李沐言看見爺爺撐著一把老舊的黑色雨傘站在路口，褲腿布滿了泥水。
"孩子，辛苦了，都賣出去了嗎？"爺爺接過空竹筐，手指碰到孫子的濕衣服，眉頭立刻皺起來，流露出心疼的表情。
"嗯，不但賣出去了，還接了一份長期訂單。"李沐言從兜裡掏出那疊零散的五顏六色的票子，"下周開始給紡織廠食堂供菜。"
爺爺沒接錢，隻是把傘往孫子那邊傾斜了一些："回家換身乾衣服，彆感冒了，正好你奶奶燉了雞湯。"
來到家門口，李沐言突然想起來那個陳明主任："爺爺，您認識一個叫陳明的人嗎，今天我賣菜時有一個自稱是紡織廠的主任，叫陳明，他說七六年發洪水，你劃船把困在房頂上的他全家接出來的。再後來，就沒聯係上你。"
爺爺聽後，腳步頓了一下："陳明？那個胖小子都當主任了？"老人搖搖頭繼續往前走，"那年順手的事，也不值得記這麼多年。"
雨終於停了，雨後的陽光穿透雲層，天空出現了一座彩虹橋。
陽光照在他們爺孫倆人身上，地上出現兩人一長一短的影子，李沐言突然明白爺爺為什麼堅持來接他——不是擔心菜賣不出去，是怕孫子第一次受挫時沒人依靠，畢竟對於爺爺來說，他還是一個孩子。
李沐言剛進屋，“嗡嗡嗡嗡”手機在口袋裡發出震動的聲音，是張舒窈發來的消息："聽說你今天去賣菜了？怎麼樣？"後麵跟著個笑臉表情。
李沐言擦了擦手上的雨水，回複道："還不錯，接了個大單子。"
"我那天給你帶自家種的西紅柿，特彆甜。"發完又補充一句。
“好呀”那邊又回複到，“一個人能忙過來嗎，用不用我幫你一起賣。”
突然從客廳傳來奶奶的聲音：“沐言，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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