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庭院裡那棵不知名的老樹,將斑駁的光影灑在青石板上,也灑在洛星辰古井無波的眼眸裡。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混雜著午後陽光的暖意,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卻又因為門口那個身影的出現,而變得無比沉重,仿佛連光線都凝固了。
孟若璃就那樣站在門檻外,一腳在內,一腳在外,像是被定格在了兩個世界的交界處。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風暴正在她的四肢百骸中肆虐。大腦一片空白,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是他。
真的是他。
不是幻覺,不是夢境。那個側臉的輪廓,那個平靜的眼神,哪怕隔了十五年的光陰,哪怕他如今的氣質已經截然不同,但那靈魂深處的熟悉感,卻像是烙印一般,瞬間點燃了她積壓了整整十五年的所有情緒。
悲傷、喜悅、愧疚、委屈、思念、茫然……無數種情感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包裹,讓她幾乎窒息。
洛星辰沒有動,甚至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顯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仿佛已經在這裡等了無數個歲月。他抬起眼簾,目光越過石桌,穿過那片斑駁的光影,落在了孟若璃的身上。
那目光深邃、平靜,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怨,也沒有久彆重逢的激動。它像是一片無垠的星空,包容萬物,又像是一麵澄澈的湖水,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狼狽與倉惶。
“你來了。”
他的聲音響起,平淡得如同在問一位尋常的病人。可就是這三個字,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孟若璃情感的閘門。
“洛……雲……”
她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顫抖。這兩個字仿佛耗儘了她全身的力氣,淚水,也終於在這一刻決堤。
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滾落,劃過她保養得宜卻依舊難掩憔悴的臉龐,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想邁步走進去,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十五年了。
在每一個輾轉難眠的深夜,在每一次被噩夢驚醒的淩晨,在每一次看到大海時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中,她都幻想著他能奇跡般地回來。她想過無數種重逢的場景,或是在某個街角擦肩而過,或是在某個雨天他撐著傘出現在她麵前。她想過自己會激動地撲進他懷裡,會哭著質問他這些年去了哪裡,會笑著告訴他自己過得很好。
可她從未想過,真正的重逢,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景下。
他不再是那個眼神裡帶著些許桀驁,笑容裡滿是陽光的漁民洛雲。他變成了一個她完全看不透的、如同世外高人般的“洛醫生”。而她,也不再是那個一心一意等著他回家的孟若璃,她嫁過人,成了彆人的妻子,生了彆人的孩子,她的生命裡,早已刻下了另一個男人的痕跡。
這份遲到了十五年的重逢,早已物是人非,剩下的,隻有無儘的尷尬與刺骨的愧疚。
看著她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的樣子,洛星辰的眼神裡終於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那或許不能稱之為憐憫,更像是一種……了然。
他緩緩起身,從石桌旁拿起一個乾淨的茶杯,倒上一杯溫熱的清茶,邁步向她走來。
他的步伐很慢,很穩,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時間的節點上。隨著他的靠近,那股清冽而又讓人心安的氣息也隨之而來。孟若璃的哭聲漸漸變小,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洛星辰在她麵前站定,將那杯茶遞到她的麵前。
“院裡風大,先進來坐吧。把眼淚擦擦,故人相見,不是什麼悲傷的事。”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溫和力量。
孟若璃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茶杯,熱氣氤氳,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顫抖著手,接過了茶杯,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渾身一顫,淚水流得更凶了。
“對……對不起……”她哽咽著,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洛雲,對不起……我……我以為你已經……”
“我知道。”洛星辰打斷了她,聲音依舊平靜,“我知道你所想的一切,也知道你所經曆的一切。所以,不必說對不起。”
他轉身走回石桌旁,重新坐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孟若璃猶豫了片刻,終於像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邁過了那道門檻。她走到石桌的另一邊,拉開椅子,拘謹地坐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能低著頭,雙手捧著那杯溫熱的茶,仿佛那是能支撐她不至於崩潰的唯一支點。
庭院裡再次陷入了沉默。隻有孟若璃壓抑著的、細微的抽泣聲,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過了許久,洛星辰才再次開口,聲音悠遠得仿佛從另一個時空傳來:“你不必愧疚。凡人的生命,如夏花,如秋草,短短數十載光陰,經不起太漫長的等待。等一個‘死人’四年,已經是情之至,義之儘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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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像是一道溫暖的光,照進了孟若璃被愧疚和黑暗籠罩了多年的心房。她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滿臉的難以置信。
她以為他會質問,會怨恨,會指責她的背叛。可他沒有,他甚至……在為她開解。
“可我……我嫁給了彆人……”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自我厭棄,“我沒有等你……我違背了我們的誓言……”
“誓言?”洛星辰淡淡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超脫世俗的滄桑,“誓言是說給當時的人聽的,也是為了束縛當時的心。當滄海變成了桑田,磐石化作了塵埃,誓言本身,也就失去了意義。洛雲死了,死在了十五年前那片暴風雨裡。他的死,便解除了你身上所有的枷鎖。你之後的人生,是你自己的,與他無關,更談不上違背。”
“不!你沒死!你明明就站在這裡!”孟若璃激動地反駁道,情緒再次失控,“你為什麼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我每天都去海邊,每天都做噩夢!隻要你回來,哪怕隻是托個夢告訴我你還活著,我都不會……我都不會……”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是啊,就算他托夢了又如何?四年,整整四年,對於一個失去所有依靠,獨自在世間掙紮的女人來說,太久了。親友的勸說,現實的壓力,對未來的恐懼,都在一點點地消磨她的意誌。陳宇的出現,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我回不來。”洛星辰的回答簡單而又直接。他的目光投向了院牆之外那片湛藍的天空,眼神變得飄渺而深遠,“我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時間流速與這裡完全不同的地方。在那裡,我度過了百萬年的光陰。”
“百……萬年?”孟若璃徹底呆住了。這個數字超出了她的理解範疇,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百萬年。”洛星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在我眼中,地球的十五年,不過是彈指一瞬。但在你眼中,十五年,卻是足以改變一切的漫長歲月。所以,我懂你,而你,或許永遠無法理解我。”
他的話語,像一盆冰水,從孟若璃的頭頂澆下,讓她瞬間冷靜了下來。
是啊,她不懂。
她不懂他口中的“另一個世界”,不懂那“百萬年”是何種概念,更不懂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還是洛雲的模樣,但他的靈魂,早已在另一個維度裡,走過了她無法想象的漫漫長路。
他們之間隔著的,不隻是十五年的歲月,不隻是她那段失敗的婚姻,而是一百萬年的鴻溝。這條鴻溝,深不見底,無法逾越。
“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孟若璃的聲音乾澀地問道,這個問題,她問得小心翼翼。
“為了一個執念。”洛星辰的回答坦然而平靜,“洛雲出海,是為了給你一個家。他在海中掙紮,最後的念頭是你。我流落異界,支撐我活下去,支撐我修煉百萬年,對抗無儘孤寂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