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建安七年秋,官渡戰場的氣氛已如一張拉滿的強弓,弦絲緊繃,殺機四溢。自上一輪交鋒,袁紹軍在主公指主角,下同)的運籌下,重整旗鼓,士氣如虹。反觀曹軍,雖依舊壁壘森嚴,但那森嚴之下,卻難以掩蓋因糧草日漸匱乏、兵力捉襟見肘而滋生出的疲憊與焦躁。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盛夏暴雨前的悶熱,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曹軍士卒的心頭。
中軍大帳內,牛油巨燭將帳內照得亮如白晝。袁紹高踞主位,身著華麗甲胄,麵容雖顯疲憊,但一雙虎目中卻燃燒著熾熱的火焰——那是掃平中原、奠定霸業的渴望。然而,渴望之下,亦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決戰在即,每一步都關乎天下歸屬,關乎河北基業的存續,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
他的目光掃過帳下濟濟一堂的文武。左側,以主公為首,田豐、沮授、程昱等謀士肅容端坐,氣度沉凝;右側,顏良、文醜、張合、高覽、趙雲等一眾悍將按劍而立,殺氣盈霄。這是空前強大的陣容,是足以碾壓當世任何諸侯的力量。但如何將這股力量完美地釋放出去,給予曹操致命一擊,同時將己方損失降至最低,便是今夜軍議的核心。
“諸公,”袁紹緩緩開口,聲音在寬闊的帳內回蕩,“曹操已成困獸,然困獸猶鬥,其鋒不可輕攖。我軍雖眾,亦不可浪戰。決戰之策,關乎國運,需得萬全。今日,便請諸公各抒高見,定下這犁庭掃穴之方略!”
他的話音落下,帳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唯有燭火劈啪作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謀士席的首位——那裡,坐著此次決戰的智慧核心。
率先開口的,乃是新近立下大功、已深得袁紹信任的程昱。他麵容清臒,目光銳利如鷹,起身向袁紹及主公微微一禮,聲音沉穩而清晰:
“主公,明公。操賊如今之勢,外強中乾,其弊在三:一曰糧草不繼,軍心浮動;二曰兵力寡弱,捉襟見肘;三曰智囊凋零,郭嘉臥病許都,戲誌才獨木難支。然,操用兵詭詐,善出奇兵,尤擅絕境反擊。若我軍集結主力,尋求單點突破,正中其下懷。彼必依托營壘,負隅頑抗,甚至可能鋌而走險,效仿項羽破釜沉舟之舉,孤注一擲反撲中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見眾人皆凝神傾聽,才繼續道:“故,昱以為,決戰之要,不在‘畢其功於一役’之猛攻,而在‘鎖鏈困龍’之緩圖。”
“鎖鏈困龍?”袁紹身體微微前傾,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仲德且細言之。”
“諾!”程昱精神一振,走到懸掛的巨幅地圖前,“所謂‘鎖鏈’,便是以我軍絕對之兵力優勢,化整為零,多路並進,晝夜不息地對曹軍全線營壘,發起輪番佯攻與實擊。”
他手指地圖上標注的曹軍各處營寨:“主公請看,自延津至官渡,曹軍營寨連綿數十裡。我軍可遣顏良、文醜二位將軍,各引精兵,輪番衝擊其左翼夏侯淵部;遣張合、高覽將軍,伴攻其右翼曹仁營壘;再使趙雲將軍率白馬義從,於夜間鼓噪射箭,製造大軍夜襲之假象。甚至,可令文醜將軍伴裝糧隊遇襲,引曹軍劫營,繼而伏之。”
“此計之妙,在於‘全’與‘頻’。”主公此時接口,眼中閃爍著了然與讚許的光芒,“全線施壓,使其無法判斷我軍主攻方向,被迫分兵守禦,本就有限的兵力更顯支離。頻繁騷擾,使其士卒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精神終日緊繃,不消數日,疲憊必生。如此一來,曹軍本已低落的士氣,將加速瓦解。曹操便如一條被困於淺灘的蛟龍,我等不以利斧猛劈,而是以無數鐵索纏繞其身,初時不覺,待其發覺時,已動彈不得,空耗氣力。”
“主公英明,正是此理!”程昱向主公投去欽佩的一瞥,繼續補充,“此乃陽謀,曹操即便看穿,亦無破解之法。他若固守,則隻能眼睜睜看著軍隊被逐步削弱、拖垮;他若敢派兵出擊,無論他攻擊我哪一路,其餘各路便可立刻化為實攻,趁虛而入,將其防線撕得粉碎!”
帳中諸將聞言,紛紛點頭。顏良、文醜等猛將雖更渴望正麵摧垮敵陣,但也明白此策確能將己方優勢發揮到極致,且最為穩妥。
然而,田豐卻微微蹙眉,開口道:“仲德之策,確為老成謀國之道。然,若曹操不堪其擾,狗急跳牆,不惜代價集中兵力,猛攻我一路,又當如何?譬如,若其以夏侯惇、曹純之精銳,直撲文醜將軍營寨,短期內或可形成以眾淩寡之勢。”
此言一出,帳內氣氛微微一凝。這確實是此策的一個潛在風險。
就在此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而穩健的腳步聲。一名親衛手捧一個密封的銅管,疾步入內,單膝跪地:“報!青州六百裡加急密信,乃荀攸先生呈予主公與程先生!”
袁紹與主公對視一眼,皆感意外。荀攸遠在青徐輔佐袁譚,此時來信,所為何事?主公立刻接過銅管,驗看火漆無誤後,取出其中絹帛,快速瀏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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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主公臉上浮現出驚喜交加的笑容,他將絹帛遞給程昱,朗聲道:“諸公,奇哉!妙哉!公達荀攸字)雖在千裡之外,其心卻在此地戰場!此信所言,正是對仲德‘鎖鏈困龍’之策的最佳補充與完善,可謂算無遺策!”
程昱接過絹帛細看,亦是撫掌讚歎:“公達大才,思慮之周詳,昱拜服!此信來得正是時候!”
主公麵向眾人,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公達在信中言道,他仔細分析了青徐與兗豫接壤處的曹軍調動及糧草轉運情況,斷定曹操軍糧,最多再支撐半月,且其後方兗州各地,因兵力抽調一空,防務極為空虛。他建議我軍,不必急於尋求主力決戰,而當以‘疲敵、耗敵、困敵’為主,最終‘驅敵入彀’。其策核心,在於利用我軍在青徐的奇兵,給予曹操致命一擊!”
“青徐奇兵?”袁紹目光一凝,“公達與譚兒在青徐尚有餘力?”
“正是!”主公走到地圖前,手指青徐與兗州交界之處,“公達已在信中與程昱先生不謀而合,都認為‘鎖鏈困龍’乃上策。但他更進一步指出,此策施行之下,曹操久困必走。而他北逃退回兗州腹地的路線,無非兩條:一是經白馬、延津渡河北上;二是擔心我軍在河北岸有埋伏,轉而向東,企圖穿過濟北、山陽郡,繞道返回鄄城、東阿一線。”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那條東部的路線:“而這裡,正是我青徐勢力範圍的兩側!公達已與長公子袁譚)議定,以大將徐晃、太史慈為主,秘密集結青徐精銳兵馬,向西運動,陳兵於濟北、山陽邊境,偃旗息鼓,靜待時機!”
此言一出,滿帳皆驚。連田豐和沮授都露出了恍然與欽佩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