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冬,乙亥日,黃昏時分。
凜冽的寒風卷過許都城牆,將城頭旌旗吹得獵獵作響。夕陽的餘暉將這座帝都染上一層淒冷的金色,城牆上的箭痕與刀疤在斜照下格外醒目,無言地訴說著月前那場未遂政變的慘烈。
一隊輕騎自北方官道疾馳而來,約二十餘騎,人人麵帶風霜。為首者身著玄色丞相朝服,外披墨狐大氅,正是從官渡戰場星夜兼程趕回的曹操。他勒馬駐足,仰望著這座熟悉的城池,目光複雜。
開城門!丞相回朝!侍衛長許褚聲如洪鐘,在暮色中回蕩。
城頭守將認出來人,急忙喝令開門。沉重的城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露出城內肅殺的街景。自董承、楊彪之亂後,許都一直實行宵禁,此刻雖未至時辰,街道上已鮮有行人。
曹操輕夾馬腹,率隊入城。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沿途偶有百姓窺見這支隊伍,立即驚慌地掩門閉戶。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不安。
荀彧率領一眾屬官早已在丞相府前等候多時。見曹操下馬,他快步上前,執禮甚恭:丞相一路辛勞。
曹操執其手,仔細端詳這位留守許都的肱股之臣。但見荀彧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顯然這些時日操勞過度。
文若,曹操聲音低沉,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荀彧微微搖頭,低聲道:丞相,朝中諸公已在府內等候。自楊、董伏誅後,如今朝堂表麵平靜,然暗流猶在。請丞相萬事小心。
曹操頷首,目光掃過丞相府門前肅立的衛兵。這些士兵的甲胄上還帶著廝殺的痕跡,可見月前那場鎮壓行動的慘烈。
丞相府議事廳內,十六盞青銅燈架將整個廳堂照得亮如白晝。
曹操換上一身常服,端坐主位,環視在場眾人。除了荀彧,還有侍中華歆、衛尉司馬防、光祿勳郗慮、太仆趙岐、大鴻臚周奐等朝中重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凝重的神色。
諸公,曹操開門見山,聲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官渡之戰,已見分曉。我軍...敗了。
廳內頓時一片死寂,連燈燭爆芯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這些留守許都的大臣雖然早已收到風聲,但親耳聽到曹操承認戰敗,仍感震驚。
華歆率先打破沉默,這位以才學著稱的侍中此刻麵色發白:丞相,袁本初...他意欲何為?
曹操緩緩道:袁本初不日將率師入朝,輔佐天子。然其平定北方、匡扶社稷之功,不可不賞。我意...上表天子,請封其為晉王。
晉王?司馬防猛地抬頭,這位執掌宮禁衛尉的老臣聲音發顫,本朝非劉不王,此例一開,後世將如何評說?
曹操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眾人:衛尉以為,如今的漢室,還守得住祖製嗎?董卓亂政時,可曾守過祖製?李傕、郭汜禍亂長安時,可曾守過祖製?
郗慮歎息一聲,這位執掌禮儀的光祿勳語氣沉重:前次楊、董之亂,已讓許都元氣大傷。太尉楊彪、車騎將軍董承...朝中重臣一日之間隕落大半。若再起乾戈,恐非社稷之福。
這時,一直沉默的大鴻臚周奐突然開口:丞相,袁本初既已取勝,為何不直取許都,反而要等待朝廷冊封?
曹操讚賞地看了周奐一眼:問得好。這正是袁本初與董卓之流不同之處。他要的是名正言順地執掌朝政,而非背負篡逆的罵名。
荀彧適時接話:如此說來,若朝廷主動冊封,反倒能保全天子威嚴?
正是。曹操點頭,晉王之位,既彰顯其功績,又可令其以臣節入朝。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華歆沉吟道:隻是這晉王之位...實在有違祖製啊。
侍中!曹操突然提高聲調,你可知如今北疆七州已儘歸袁氏?你可知河北帶甲之士已過四十萬?你可知若是袁本初真要強取許都,我等可能在此安坐?
一連三問,讓華歆啞口無言。
司馬防長歎一聲:丞相所言極是。隻是...隻是這心裡,終究難安啊。
曹操環視眾人,語氣稍緩:諸公的憂慮,操豈能不知?然則如今天下大勢已定,與其負隅頑抗,不如順勢而為。袁本初承諾,入朝後天子仍居正位,朝廷禮製一應如舊。
太仆趙岐顫聲道:隻怕...隻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太仆過慮了。曹操淡淡道,袁本初若要篡位,何須等待朝廷冊封?他既重名分,便是心存漢室。我等當以社稷為重,促成此事。
眾人又商議良久,直至子時方才散去。臨行前,曹操特意留住荀彧。
文若,待眾人離去後,曹操聲音低沉,有件事要拜托你。
丞相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