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長安城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我躺在臥榻之上,輾轉難眠。自從太玄訣小有所成,五感變得異常敏銳,即便窗外落葉之聲也清晰可聞。此刻萬籟俱寂,唯有遠處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隱約傳來。
忽然,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若非我內力精進,斷然無法察覺。那腳步聲輕若鴻毛落地,卻又節奏分明,顯然來人武功不凡。
我心頭一緊,悄然翻身來到窗前,青蓮神劍已無聲出鞘,冰冷的劍鋒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寒光。屏息凝神,劍尖直指窗欞方向。
子遊,跟我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窗外響起,我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弛下來。是師父!我正欲叫醒身旁熟睡的李冶,那聲音又補充道:不要驚動她,”那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有要事與你一敘。
我輕手輕腳地披上長衫,借著月光看了眼李冶,呼吸均勻而平靜。係好腰間玉佩,推開窗戶時特意放輕了力道。
院中梧桐樹下立著一個黑影,見我出來,轉身便走。我緊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穿梭在長安城的街巷中。師父的輕功了得,腳步如蜻蜓點水,我需全力施展才能跟上。夜風拂麵,帶著微涼的濕潤,吹動我的衣袂。
約莫一刻鐘後,我們來到城南一處僻靜的民宅。宅院不大,卻收拾得乾淨利落。院中一棵老槐樹投下斑駁的影,樹下擺著一張矮幾,幾上已備好幾壇老酒和幾碟下酒菜。
師父指了指矮幾對麵的蒲團。
月光下,我終於看清了師父的麵容。他依舊是一襲白袍,雙目炯炯有神,但是麵容較之分離時似乎又添了幾分滄桑。我們相對而坐,他拍開一壇酒的泥封,頓時酒香四溢。
好小子,長進不少!師父倒了兩碗酒,眼中流露出讚許之色,為師甚慰。
我雙手接過酒碗,心中激動:您終於承認是我師父了?
師父仰頭飲儘碗中酒,抹了把胡須上的酒漬:承不承認又如何?事實已經擺在這裡,我那隻是自欺欺人罷了。他又給自己滿上,來,陪我痛飲一番。
烈酒入喉,如火燒般滾燙,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我強忍著沒咳出聲,卻見師父麵不改色,顯然早已習慣這等烈酒。借著酒勁,我鼓起勇氣問道:師父深夜喚我前來,不隻是為了陪您喝酒吧?
他偷眼打量師父,發現平日裡嬉笑怒罵自稱怪人的他此刻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師父放下酒碗,目光如炬:事情進展如何?
我便將近日經曆娓娓道來:李泌如何引薦我參加太子李亨的宴會,我如何在宴會上準確預測月食,又如何受太子邀約進入後堂密談安史之亂即將爆發之事。師父靜靜聽著,時而皺眉,時而點頭,卻始終不發一言。
接著我又講述了李冶設計巧遇李輔國,受邀為太子妃做法事的經過。李泌說兩條線同時進行必定會引起太子的關注。我補充道。
待我講完,師父沉默良久,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忽然問道:你認為這李泌如何?
我思索片刻,直言不諱:弟子覺得李泌有成全太子之心。楊國忠倒台後,最大受益人便是太子李亨。而且...我猶豫了一下,他對安祿山的事似乎並不十分上心。
師父眼中精光一閃,讚許地點頭:不愧是聰慧異稟之人,分析得很有道理。他又飲了口酒,神色變得複雜,語氣也突然變得沉重:玄真道長可曾與你見麵?
玄真道長也在長安?我驚訝地反問。
當然,他與你們不過是前後腳入城。師父臉上閃過一絲陰霾。
沒有,玄真道長一直未曾聯係我和李冶。我如實回答,心中卻升起一絲不安。
師父放下酒碗,直視我的眼睛:你覺得玄真道長如何?
我注意到師父今日第一次正經稱呼玄真道長而非往日戲謔的玄真老小子。心中疑惑更甚。難道玄真道長與李泌、太子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敢深想,但還是認真回憶與玄真道長的每一次接觸。
從玄真道長第一次將李冶的包裹送到念蘭軒,包裹中那本神秘的《乙未雜記》;到虎丘遇險時他及時現身相救;再到指引我們前往長安尋找李泌...我將這些經曆一一道來,並加入了自己的觀察。
弟子覺得玄真道長極為神秘,每次危難時刻他都會及時出現。看似巧合,卻又像有意為之。但他為救我而受傷卻是千真萬確。我最後總結道。
師父目光深邃,忽然拋出一個我從未思考過的問題:你有沒有仔細想過,為什麼要阻止安史之亂?
這一問如當頭棒喝,令我一時語塞。是啊,我為什麼要阻止安史之亂?為了李冶和朱放、陸羽能安居樂業?為了天下蒼生能免遭戰火?還是因為《乙未雜記》中的預言?亦或是玄真道長不斷的暗示?我越想越迷茫,仿佛置身迷霧之中。思緒亂如麻線,竟一時語塞。茫然地望著師父,仿佛第一次思考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什麼?這個終極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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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過去了,我仍未能給出明確答案。師父並不催促,隻是靜靜飲酒,等待我的回應。
弟子...似乎知道答案,又似乎不知道。我終於艱難地開口。
師父仰天大笑,笑聲中卻帶著幾分蒼涼:那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見我仍一臉困惑,他正色道:罷了,不為難你。但這個問題,你確實需要想明白。
弟子也很想知道。我老實承認。
師父放下酒碗,神情忽然柔和下來:不急,為師此次長安之行,就是為你解惑而來。你想知道什麼,儘管道來。
我深吸一口氣,將積壓已久的疑問傾吐而出:《乙未雜記》是何人所寫?又是誰給我的?師父與玄真道長之間有何過往?還有...
師父抬手打斷我:乾了這壇,聽為師慢慢道來。
我們各自捧起酒壇,仰頭痛飲。烈酒入喉,我頓覺渾身燥熱,思緒卻異常清晰。師父將空酒壇放在一旁,開始講述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原來,師父與玄真道長早年同拜在白雲子司馬承禎門下,是白雲子最得意的兩位弟子。兩人情同手足,一同習武修道。然而玄真學有所成後,野心漸長,貪圖名利,結交了許多朝中權貴和皇室子弟。白雲子得知後勃然大怒、嚴厲訓斥。
但玄真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他覬覦白雲子珍藏的寶書《乙未雜記》,趁夜潛入白雲子密室。此書奇特,唯有在密室一線光下方能顯現文字,其他地方翻閱,與白紙無異——除非遇到有緣之人。
玄真在一線光下偷看此書時,恰被白雲子撞見。情急之下,他帶著《乙未雜記》倉皇逃離。白雲子震怒之下,命人拆毀密室,並將玄真逐出師門。
那書很特彆,據說記載了上下兩千年的興衰更替。玄真帶走後,書中內容便成了謎。師父歎息道,直至白雲子羽化那日,玄真才重現陽台觀,並長跪陽台觀三天三夜以謝師恩。他謊稱書已遺失,為師心軟,便原諒於他。
我想象著年輕時的師父與玄真道長一同修行的場景——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王屋山雲霧繚繞的道觀中習武煉丹,談經論道。
後來為師雲遊四海,與玄真以飛鴿傳書聯係,一直未見異常。師父的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酒壇,直到你的出現。
玄真怎會知道書中內容?我敏銳地抓住關鍵點。
那日他潛入密室,想必在一線光下偷看到了一些。師父眉頭緊鎖,為師原本不確定,直到前日收到他的飛鴿傳書,詢問我教了你什麼。信中他興奮地稱你為天選的有緣之人,我才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