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錢萬通那份混雜著警惕、得意和隱約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我的右手從袖口抽出,動作極其緩慢、刻板,沒有一絲一毫商人掏銀票的豪闊利落,反而帶著一種近乎莊重的,要去取出某種足以改變一切之物的凝重。仿佛那隻手正伸向的不是袍服的暗袋,而是某種無形力量的封印。
錢萬通那雙精明的算盤眼珠瞬間停止轉動,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拉扯,死死地、一動不動地釘在了我那隻探入懷中的手上。他的呼吸也在這一刻屏住了,原本略顯鬆弛的身體微微繃緊。
下一刻,一塊物件被我輕輕地、穩穩地、卻又極其清晰地擱在了那張光滑鋥亮、映著水光與木紋的酸枝木桌麵上。
“啪嗒!”
聲音並不大,甚至不及姚師傅適才拍桌的十分之一響,聽在錢萬通耳中,卻不啻於九天驚雷在他魂靈深處炸開!
黑鐵為底!沉甸甸的質感瞬間壓住了整個桌麵的氣場!令牌邊緣線條冷硬如刀鋒,帶著官造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肅殺之氣!
最關鍵的是上麵的刻字!
七個隸書大字,深深刻入冷硬的鐵胎深處,陽文突起,筆畫如同淬煉的鋼針,每一道轉折都蘊藏著生殺予奪的滔天權柄!
中書門下平章事
楊
字跡古樸遒勁,力透鐵背!一股無形的冰冷威壓隨著這七個大字轟然炸開,瞬間彌漫了整個雅間!
“轟隆!!!”
錢萬通腦子裡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天靈蓋!他眼前猛然一片金星亂舞!方才還在靈活轉動、閃爍著市儈狡猾光芒的眼睛瞬間直了!如同被強光照射的貓眼石,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般細小的一點!
臉上的那種故作清高、委屈、悲憤、痛惜、吃定你的複雜表情,在這一刻如同被烈陽暴曬的冰雪,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抹去、轟然坍塌!隻剩下一個徹頭徹尾的、扭曲的、因驚駭到極致而無法自控的蒼白!那蒼白不是正常的膚色,而是一種被抽乾了所有血液、連靈魂都被凍結的死灰色!
他看到的是什麼?!
中書門下!
平章事!
楊!
這天下姓楊的貴人車載鬥量,可能當得起“中書門下平章事”這滔天權柄的,普天之下,隻有那一位!那位權傾朝野、手握天下兵馬財賦、威勢赫赫足以讓朝野噤聲、隻手便能攪動四海風雲的當朝相國——楊國忠!
“相……相……”錢萬通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不受控製地上下顫抖,喉嚨裡發出“咯咯、咯咯”如同瀕死雞雛窒息般的怪異聲響,仿佛被一隻來自九幽地獄的冰冷鬼爪猛地扼住了脖頸。一股子徹骨的、源自骨髓的寒意,“唰”地一下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讓他渾身控製不住地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他那雙原本盤算著八百貫、精打細算的手指猛地抬起,指甲痙攣地彎曲,本能地想要伸出去碰一碰桌上這塊代表著絕對權力的冰冷鐵牌,以確認它不是自己的幻覺,可指尖離令牌還有三寸距離,卻又像是被看不見的火焰或者極寒冰凍灼傷燙蝕,猛地、像觸電般瞬間縮了回來,死死攥緊了自己的袍襟!
那杯被他視若珍寶、用於抬高身價、保護他那“祖傳基業”的“蘭香酒”,早已被他無意識的動作碰倒,“哐當”一聲倒在桌麵上。
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失控的小溪,迅速在光滑的桌麵蔓延開去,洇濕了鋪著的上等綾錦提花桌布,留下大片刺眼的深褐色濕痕,馥鬱的酒香此刻卻如同催命的符咒般猛烈擴散開來!
“認識?”我的聲音不高,如同冰河底衝刷的石子,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紋,卻又字字清晰無比,如同冰珠一顆顆砸落在凍結的湖麵上。
“認識就好。這牌子……”我微微歪了歪頭,像在審視一件普通器物,“聽說是相府賜下的信物?持此令者,如見相國尊顏?地方府縣道員,見此令,必當……竭力協助?”我的語速不急不緩,故意在“竭力協助”四個字上加重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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