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勺涼透的豆漿,潑在亂葬崗的荒草上。陳三槐坐在十三具炸裂的棺材中間,左手三根焦黑的手指還保持著畫陣的姿勢,像三根插在墳頭的香。頭頂那層由黑霧凝成的屏障,裂紋已經爬到了第九道,像老電視快斷信號前的最後一幀雪花。
他沒動。
動了也沒用。
驢車在旁邊轉圈,蹄子刨地的聲音越來越急,像是知道大限將至。它上個月剛在奈何橋頭直播賣過紙元寶,見過稅務稽查隊怎麼把欠債鬼魂塞進掃碼槍裡掃——那場麵,比雙十一退貨還熱鬨。
陳三槐低頭,從驢鞍暗袋摸出那個空奶茶杯,杯壁內側還沾著一點泛綠的殘液,在月光下微微發亮,像是誰在摩斯密碼裡藏了遺言。他沒再喝,也不敢再看。剛才那一眼,代價是右眼還在滲血,血珠順著顴骨滑到下巴,滴在道袍補丁上,洇開一小片鏽色。
他把杯子塞回暗袋,右手按住胸前那塊沾血的布片,“槐”字微光未滅。他咬牙,低聲念了半句沒人聽過的咒,把殘餘的陰德順著槐木符反向注入地下——祖祠地基嗡了一下,一圈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波紋蕩開,像是往死水裡扔了顆石子。
結界,勉強續上了。
可這動靜還沒落地,天邊就傳來一陣嗡鳴。
不是風聲。
是紙錢燒透時那種“劈啪”炸裂的節奏,被放大了千倍,混著金屬齒輪咬合的鈍響,從雲層深處壓下來。
雲裂了。
一道紫縫撕開夜幕,一架通體漆黑的直升機轟然降下。螺旋槳是用冥鈔編織的,每轉一圈就飄下幾片帶編號的紙錢,落地即燃,燒出“逾期不還將依法清收”的字樣。機身側麵噴著一行金字:“陰曹地府資產清算局”,下麵還貼了個二維碼,掃出來是《陰債追繳告知書》pdf。
艙門滑開。
三十台棺材大小的機器依次懸吊而下,通體鐵灰,頂部嵌著一隻眼球狀的掃描儀,正緩緩旋轉。機器底部刻著三個小字:陰德收割機。
陳三槐眼皮一跳。
這不是催債。
這是收割。
像是銀行不再打電話提醒你還貸,而是直接派拖車把你家冰箱、電視、連人帶床一起拖走,順帶把你的信用記錄做成nft拍賣。
第三台收割機剛落地,還沒展開支架,一道黑影突然從墳包後竄出,哭喪棒一甩,精準砸在機器底部接口處。火花四濺,那台收割機猛地一歪,轟然墜地,外殼崩裂,露出內部駕駛艙——一塊電子鐘赫然亮著,顯示“t76.3.14”。
陳三槐瞳孔一縮。
這代碼他沒見過,但那格式,像極了輪轉王技術部的測試日誌編號。上次見類似的東西,還是孫不二那瘋子在地獄七層搞石油泄漏時,拿三昧真火燒出來的gps紙錢上印的。
他正要細看,那黑影落地,反戴工作證,嘴裡叼著半截狗尾巴草——夜巡鬼差張黑子,喘著氣,低聲說:“彆盯著看,會留後遺症。”
“你管這叫後遺症?”陳三槐冷笑,“我剛看了眼奶茶,少十年陽壽。”
“那算輕的。”張黑子把狗尾巴草塞進收割機裂縫,草葉沾了代碼的光紋,一閃即滅,“上回我看了眼陸離的年終獎報表,夢見自己被算盤珠子爆了頭。”
話音未落,直升機舷梯放下。
陸離判官緩步走下,官靴踩在焦土上,沒發出一點聲音。他手裡沒拿判官筆,而是拎著一台巴掌大的平板,屏幕滾動著客戶名單,每人名下都標著“陰德餘額”“信用評級”“可收割比例”。
他抬頭,微笑。
那笑容標準得像是殯儀館電子迎賓,連嘴角弧度都像是用圓規畫的。
“陳道長。”他開口,聲音像是從銀行客服錄音裡摳出來的,“根據《陰間金融穩定法》第37條,您名下三十七位客戶已進入自動清償程序。”
他輕輕一點平板。
刹那間,無數紙紮契約如黑蝶般從收割機中飛出,漫天盤旋。每張契約上都浮著一名賒陰鋪客戶的名字,還有他們欠下的陰債金額,精確到小數點後四位。
更絕的是,這些契約飛行的軌跡,竟然按死亡時間排序,越早死的飛得越高——像是某種詭異的信用評級係統,死得越久,信譽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