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檻上的那滴淚還在展開。
它沒蒸發,也沒被泥土吸走,反而像活物般攤開,邊緣微微卷起,顯出密密麻麻的條款字跡。陳三槐低頭看了眼,右眼一抽,金淚又滾下來一滴,正好砸在合同末尾的“生效”二字上。字跡顫了顫,浮出一行新注:“三維建模服務已自動啟用”。
他沒罵,也沒跳腳。隻是把補丁道袍的袖口撕下一角,裹住還在發燙的銅錢模具,塞進祖墳前的裂縫裡。
模具一碰土,冒煙了。黑煙卷著紙灰味,像是誰在底下燒賬本。他蹲下,用指甲蓋刮了點辣條金箔,貼在模具背麵。金箔一沾,黑煙頓了半秒,隨即扭曲成一串數字:67.3。
“覆蓋率又漲了。”他嘟囔,從懷裡摸出七枚銅錢,按北鬥方位插進墳頭。最後一枚剛落,算盤殘珠從袖口滑出,自動跳到墳心,珠子裂口朝上,像在等雨。
他右眼一熱,金淚滴進去。
地動了一下。
不是地震,是墳地自己塌了半寸。浮土裂開,一道漆黑口子從墳底蔓延,邊緣不像是土,倒像是燒糊的紙,焦卷著,還冒著鐵鏽味的蒸汽。他伸手探了探,掌心剛靠近,就被一股吸力拽得往前一撲——裡頭不是空的,是深的,深得不像地底,倒像是誰把地獄的某一頁撕下來,塞進了他家祖墳。
他縮回手,發現指尖沾了點灰。不是土灰,是紙灰。還帶著半行字:“……債務轉移程序加載中”。
“好啊。”他說,“連蟲洞都開始走流程了。”
他抓起旁邊林守拙紮的紙紮太陽花,往黑洞裡一扔。花沒落到底,就在半空炸開,花瓣自動拚成網狀,貼著洞口封了一圈。黑氣撞上紙網,發出滋滋聲,像是酸液腐蝕鐵皮。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銅錢模具上。
“陳氏列祖,暫借陽壽三日。”
話音落,七枚銅錢同時發燙,算盤殘珠嗡鳴,半透明的光從地裡浮起,勾勒出整座祖墳的輪廓——不是現在的破墳頭,是百年前修繕過的模樣,碑林整齊,香爐冒煙,連墳後那棵歪脖子槐樹都枝繁葉茂。三維模型懸在空中,緩緩旋轉,每一座墳頭都標著名字,從陳太公往上,一直排到始祖陳老三。
第七個坐標點在閃。
“又欠錢了。”他盯著那點,心想太爺爺八成又在地府養老院刷單買了什麼“骨質疏鬆靈”或“陰間廣場舞音響”,訂單沒結,連累祖墳數據不穩。
模型剛穩住,那紙紮太陽花封的黑洞突然抖了抖。一道灰影被吸上來,纏在花網上,像根斷了的線。他眯眼一看,是半截招魂幡的殘須,還帶著點胭脂味。
他沒動。王寡婦的東西,碰了準倒黴。
三維墳塋模型忽然一震。地麵那本當鋪賬簿不知何時飛到了半空,書頁嘩啦翻動,最後停在一頁空白處。青磚小屋從紙上長出來,四麵透風,窗內四道人影圍桌打牌,牌麵翻著,全是陳家人的生死簿頁。
他抓起哭喪棒灰燼,抹了右眼。
通陰眼的視野頓時清了點。牌桌中央浮著一行倒計時:67天18小時22分。和合同生效時間對得上,一秒不差。
“還挺準時。”他冷笑。
他把狗牙元寶按進模型地基。牙尖一觸光路,立刻發燙,像是被誰遠程拔了網線。他咬牙忍著,順著那股“噬主”的痛感往數據流裡鑽——每打出一張牌,現實裡的祖墳就少一塊碑石。剛才還完整的陳四爺墓碑,現在隻剩半截,字都模糊了。
牌桌裡,一個缺了半截小指的祖先正打出一張“陳三槐陽壽30年”的牌,旁邊人立刻接走,笑出聲:“這把穩了。”
他認得那手。
“太爺爺,您老又在養老院賭命?”
牌桌靜了一瞬。缺指的祖先抬頭,模糊的臉上擠出個笑:“三槐啊,來得正好,這局是家族對衝基金內部賽,贏了能抵債。”
“抵個屁。”他一把拔出東南角的銅錢,模型晃了晃,牌桌傾斜,牌麵嘩啦散開。
祖先們齊聲罵起來。
“你乾什麼!”
“全族信用都押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