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還在閃運輸清單,右眼淚剛滴到下巴,後頸突然一涼。不是淚,是金屬觸感。有人把個鐵環扣進了皮肉,順著脊椎往上爬,貼著天靈蓋一合,哢。眼前黑了半秒,再亮時,地穴沒了,女屍沒了,林守拙也沒了。
隻剩賬簿。
浮在虛空,紙頁翻動,每一頁都印著他名字,墨跡未乾,像剛從判官筆下抽出來。鎖鏈從紙縫裡鑽出,一圈圈纏上來,繞腳踝、捆膝蓋、勒腰,往上爬時蹭著他喉結,有點癢。
他沒動。動了怕牽出更多。
左眼視野裡,清單還在跑:信用憑證·活體,狀態:激活中。備注欄多了一行——建議佩戴增強版元宇宙登錄器,型號:閻羅144,已綁定親屬關係鏈。
“我哪來的親屬?”他剛開口,聲音就被賬簿吸走,紙頁嘩啦一響,翻到某頁,貼著張泛黃照片:一個男人蹲在墳頭燒紙,背影佝僂,肩上趴著個小男孩。底下打印體寫著:陳父,陽壽已結清,陰債轉入子代賬戶,當前狀態——格式化中。
照片動了。
男人緩緩抬頭,臉被數據流糊住,五官扭曲重組,最後定格成一台老式記賬機的模樣,眼眶是打印口,嘴裡吐著紙帶,上麵全是“借”字。他張了張“嘴”,紙帶就往前送一截,寫著:“本月應還功德金粉3.7克,逾期將追加靈魂折舊費。”
陳三槐盯著那張臉看了三秒,抬手用指甲蓋磕了磕鎖鏈。
當。
一聲脆響,像算盤珠撞上桌角。鎖鏈抖了抖,數據流出現短暫卡頓。他趁機閉眼,右眼一熱,一滴淚擠出來,順著鼻梁滑進嘴角,鹹的,帶點紙灰味。
他記得這味道。小時候偷燒太爺爺的功德簿,被祖宗罵哭時,就是這味。
淚滴在鎖鏈上,火“騰”地起來,燒出一道縫隙。他往裡看,看見父親的手還在動,但不是在記賬——那動作太熟了,是搓紙錢邊角,準備疊元寶的起手式。
“還沒死透。”他喃喃。
鎖鏈猛地收緊,把他勒得眼前發黑。賬簿翻頁速度加快,數據流重新編織,父親的形象被拉長壓扁,塞進表格,變成一行小字:債務擔保人·已抵押。
他咧了下嘴,沒笑出來。
這時,頭頂傳來紙張摩擦聲。
一片紅紙從虛空飄下,邊角折出傘骨形狀,底下吊著個紙人,臉是林守拙。紙傘打著轉兒往下落,每轉一圈,就從傘麵飄出一行小字:“第十九變·虛擬接入·紙紮降落傘·啟動中。”
“蠢貨。”陳三槐低罵。
他認得那紙的質地,是林家祖傳的往生紙,遇火不燃,遇水不爛,但最怕賬本墨。可現在這登錄器是神經直連,現實裡的紙紮程序一旦接入,等於把漏洞直接喂給係統。
他抬手想彈顆算盤珠,才發現手裡空的。隻能用指甲蓋繼續磕鎖鏈,一下一下,像在敲摩斯碼。
當、當當、當當當。
高頻震動傳進數據流,賬簿翻頁卡頓半秒。他借機吼:“第十九變不是救人——是獻祭!”
聲音剛出口,紙傘炸了。
不是燒,是被賬簿吸進去,整張紙像被無形的嘴嚼碎,吐出的不是灰,是密密麻麻的“債”字,順著林守拙的紙人往下淌,把他裹成繭。繭裂開時,裡頭沒人,隻剩一張欠條,寫著:林守拙,欠陳三槐人情一筆,即刻轉入陰間信用體係,計息周期:永續。
欠條飄到半空,自動折疊,變成紙鳥,頭一低,撞進陳三槐左眼。
沒痛,但視野黑了零點五秒。再亮時,運輸清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淵。
深不見底,四周全是浮動的債務合同,像墓碑林立。風裡飄著哭聲,但不是人聲,是算盤珠滾落的聲音,一串串往下掉,每顆珠子落地就變成一個名字,寫著“陳三槐”。
他往下墜。
鎖鏈還在,但變成了牽引繩,拽著他往深淵沉。中途,他看見林守拙的紙鳥又出現了,停在某塊“墓碑”上,翅膀一張,抖出四個字:子債父償。
他沒吭聲。
快到底時,光來了。
不是亮,是暖。像誰開了盞老式台燈。抬頭看,湯映紅站在深淵上方,抱著嬰兒,腳底踩著一頁賬本,緩緩下降。她穿的不是孟婆袍,是件素白旗袍,領口彆著朵乾枯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