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歸零的瞬間,陳三槐的指甲蓋還卡在紙斷頭台的刀刃上。血沒滴下去,被一股墨色氣流吸住,在空中拉成細絲,像根繃緊的算盤線。他右眼一熱,淚珠剛冒頭就被卷進風暴,混著紙灰打了個旋,落進下方天秤的托盤。
賬簿實體化了。
不是飄著,是砸下來的。一頁頁黑紙從虛空中墜落,撞地即炸,碎片飛濺成符咒,貼到誰身上,誰就開始念還債條款,聲調平得像讀電費單。當鋪的瓦礫浮在半空,每一塊都刻著“逾期罰息+0.3”,祖墳的石碑倒插進天,碑文變成滾動彈幕:“陳三槐,欠功德金粉12.6克,可分期,支持掃碼支付。”
風暴中心,那把紙刀終於動了。不是砍,是沉。像塊被磁石吸住的鐵,緩緩壓向他的天靈蓋。
他沒躲。
反而把右眼湊上去,讓淚直接滴在刀麵。淚裡混著早年偷燒功德簿時沾的紙灰,還有父親搓紙錢留下的金粉——那東西早該散了,但他道袍補丁的縫裡一直藏著一點,說是“祖傳防身三件套”:灰、粉、破鞋底。
淚滴落,刀刃震了一下。
不是物理震動,是數據卡頓。就像老電視信號不好時,畫麵抖兩下,字幕跳行。那一瞬,他聽見自己左眼深處有串摩斯碼在響,短、長、短短短——孫不二的緊急暗號,三年前炸香爐時約定的“係統漏洞提醒”。
他張嘴,沒喊名字,隻吼出半句:“你不是要綁定親情?”
風暴停了。
不是緩緩收勢,是直接斷電。所有飛舞的賬簿頁“啪”地合攏,像被誰按了暫停鍵。紙刀懸在離他頭頂三寸處,刀麵上的生辰八字開始褪色,像被水泡過的墨跡。
深淵上方,湯映紅抱著嬰兒,腳踩殘頁,緩緩下落。她沒說話,但嬰兒的嘴動了。
“那我就用真正的親——”這句是陳三槐的,可聲音是從嬰兒嘴裡出來的,還帶著湯映紅的語調,隻是頻率低了半度,像磁帶倒放。
她嘴唇沒動。
陳三槐盯著那張小臉。新生兒不該有這種眼神,平靜得像在核對報表。他忽然想起王寡婦那盤磁帶,副歌時有個顫音,和這聲線一模一樣。他沒拆穿,隻把右手往道袍袖口一抽,摸出半截狗牙元寶——第142章燒毀的殘片,一直縫在內襯裡當護身符。
他沒扔。
而是用指甲蓋在刀刃上輕輕一磕。
當。
算盤珠式震動,順著血絲傳進數據流。紙刀又抖了一下,刀麵裂開細紋,露出底下一行小字:【親情綁定協議——執行中】。
嬰兒眼裡的界麵閃了,彈出確認框:“是否繼承債務鏈?是否”。
“否”還是灰的。
陳三槐冷笑,把狗牙殘片往天秤左托盤一扔。
“老子不繼承,老子清算。”
殘片落地沒響,反而吸住了一縷功德金光,像海綿吸水。金光順著殘片爬上來,纏上他的手指,又鑽進右眼。他右眼一酸,第二滴淚滾出,這次沒混紙灰,純是被祖宗罵出來的。
淚落進天秤右托盤。
功德堆晃了晃,突然反向流動。金粉逆著引力往上飄,鑽進他鼻孔、耳朵、破布鞋的窟窿。他打了個噴嚏,噴出一小團金霧,霧裡浮著父親搓紙錢的手影。
湯映紅的身體開始碎。
不是流血,是像素化。一塊塊往下掉,像老電視關機時的雪花點。她還是沒動嘴,聲音從嬰兒喉嚨裡擠出來:“我不是湯映紅……是你爹留在孟婆湯底的備份。”
陳三槐沒問為什麼。
他知道父親那代人,做事就愛留後手。當年能把功德轉嫁到他身上,現在在湯裡存個意識,也不算離譜。他隻問:“代價呢?”
嬰兒的嘴角抽了一下,像程序卡頓。
“代價是……我得刪乾淨。”
她把嬰兒往前一推。
嬰兒沒哭,反而抬起小手,指向陳三槐的左眼。指尖一彈,象牙手杖從嬰兒車底射出,直插天秤中央。杖身刻滿陰符,末端還沾著半片意大利古董棺材的漆皮——六道輪回集團走私貨,上個月被他驢車撞翻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