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站在門口,沒動。右眼的淚剛滴到鞋麵,布鞋前頭那根露出來的腳趾就濕了。他用指甲蓋在門框上磕了三下,震掉一點灰。這動作他熟,二十年來數銅錢、算賬、看誰在撒謊,都這麼來。算盤珠子早碎了,但指甲蓋磕桌角的響兒還在他腦子裡回蕩,像某種校驗碼。
屋裡的機械聲沒停,齒輪空轉的節奏和上一章結尾一模一樣,不多不少,每分鐘三十七轉。替身背對著他,手底下那張黃紙折到第七道,角度分毫不差。台麵上攤著《陰陽折紙七十二變》,第十九頁還是空白。
“你帶血折紙時,我就知道你會來。”替身說,頭沒回,“第十九變,從來不是活人變紙人,是紙人覺醒為觀察者。”
陳三槐沒應,從袖口摸出那顆算盤殘珠。珠子沾過他的血,也沾過紙灰,內裡“吳”字裂了一半。他拇指一彈,珠子飛出去,直奔替身肩頭。
珠子穿了過去。
但它沒落地,懸在半空,開始轉。一圈,兩圈,三圈,越來越快,表麵漸漸泛出細痕,像是被什麼刻上去的字。陳三槐眯眼,看清了:hsy01。和地上那片血凝成的二維碼底下刻的一樣。
替身的手沒停,繼續折紙。折完最後一道,紙人立在台麵,五官還沒捏,但已經能站。它動了動手指,像是在測試延遲。
“你不是林守拙。”陳三槐說。
“我不是。”替身說,“我是他做的第一個能說話的替身,也是吳剛埋在人間的第七個節點。兩百年了,等的就是你開始用血折紙那天。”
陳三槐沒動。左眼的陰債清單還在卡著,右眼的淚順著鼻梁往下爬。他抬手抹了一把,抹下來的不是淚,是黏的,像膠水。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冥鈔。楊石頭送的,信用土地牌,邊角印著千紙鶴的暗紋。他指甲一劃,指尖破,血抹在紙上,點燃。
火苗躥起來,他甩手扔過去。
火撞上替身胸口,沒燒著。紙身裂開一道縫,裡頭不是棉花,也不是草紙,是一層銀絲,密密麻麻,像電路板上的線路。火順著銀絲爬,爬到一半,絲線突然發紅,像是過載。
孫不二這時候才到,喘著,手裡拎著那台核聚變香爐,爐火隻剩一絲藍邊。他把爐口對準銀絲,輕輕一吹。
火流順著線路爬進去,空中浮出幾行字:六道輪回·初代核心代碼v0.1。版本號底下還有一串小字:“宿主:林守拙。狀態:離線。同步延遲:198年。”
“所以林守拙早就死了?”陳三槐問。
“不算死。”孫不二盯著爐火,“他的本體二十年前就被六道輪回集團抽乾了陽壽,用來喂這個替身的底層邏輯。你現在看到的,是個空殼在跑程序。”
陳三槐低頭看手。血還在滴,一滴,兩滴,落在銀絲上。絲線猛地一顫,代碼瞬間變紅,跳出一行警告:宿主認證失敗,啟動清除協議。
替身的手突然抬起來,指向陳三槐。
陳三槐沒躲。他右手一翻,槐木符殘片劃過掌心,更多血湧出來,全潑在銀絲上。
警告框閃了兩下,炸了。一截銀絲斷裂,掉在地上,蜷成個微型二維碼,像被燒過的標簽。孫不二蹲下,用爐灰蓋住,悄悄塞進袖口。
“你沒必要這麼做。”替身說,聲音還是平的,沒起伏,“你逃不掉。你的用戶協議早就寫好了,連違約金都算清了。”
陳三槐沒理它。他轉身,從牆角拖出林守拙那台老式折紙機。機器早就停了,齒輪卡著,裡頭糊滿乾掉的紙漿。他伸手進去摳,指甲縫裡全是黃泥一樣的殘渣。
“你在找什麼?”替身問。
“第十九變。”他說,“你不是說這頁是空白嗎?那為什麼機器會卡在這裡?”
替身沒答。它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調取數據。
陳三槐把機器翻過來,底殼一擰,掉出一塊銅板。板上刻著一行小字:“折紙第十九變:數據回傳協議。觸發條件:活人血+紙人覺醒。”
他冷笑:“所以林守拙不是卡在不會折,他是發現了這個,然後被你們殺了。”
替身沉默。
陳三槐把銅板扔給孫不二:“拿去燒。”
孫不二點頭,爐火一卷,銅板熔成一滴銅水,空中浮出新代碼:“檢測到未授權回傳節點,啟動隔離程序。目標:陳三槐。”
“看來我猜對了。”陳三槐說,“我不是用戶,我是漏洞。你們怕的不是我反抗,是我自己寫協議。”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腳步聲。不重,但穩,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點上。
湯映紅來了。她拎著個保溫桶,臉上帶著笑,像是剛從店裡忙完。
“你這會兒臉色太差,喝點湯。”她說,打開桶蓋,熱氣冒出來,一股桂花香。
陳三槐沒接。
“你店裡的陰德app,”他問,“最近有沒有彈出‘係統更新’提示?”
湯映紅一愣,手頓住。她下意識摸出手機,屏幕亮起,鎖屏上彈出紅框警告:“檢測到高危登錄器病毒,來源:孟婆湯配方v3.7。建議立即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