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還在流血,但已經不疼了。血順著鼻梁往下淌,滴在官印上,“係統維持現狀?或重啟規則?”那行字被血泡得發脹,像泡了三天的饅頭。陳三槐沒去擦,他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選不選的時候——左眼裡那個東西,比選擇更急。
它在轉。
一顆顆小得看不見的星球,繞著一個沒有中心的軸心打轉,每顆都亮著不同的光。有的紅得像燒透的鐵,有的灰得像紙灰堆裡扒出來的骨殖。他眨了下右眼,香爐碎了一地,孫不二蹲在灰裡翻東西,鬼差還站著,棒子杵地。可左眼裡的宇宙,依舊在轉。
他咬了下舌尖,疼。不是幻覺。
“老子還沒死呢。”他嘟囔一句,從道袍裡摸出那張楊石頭塞給他的滯銷冥鈔,邊角都卷了毛,印著“信用土地”四個字,油墨快掉光。他把它折成三角,壓在官印上。字還在閃,但至少沒自己跳出來亂動。
他抬起左眼,盯著那片星群。
然後他看見了。
最亮的那顆,正映著七歲那年村口的晾衣繩。他蹲在玉米稈後頭,褲兜裡桃符發燙,王寡婦的藍布衫在風裡晃。他沒選a也沒選b,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元寶,踮腳掛了上去。風一吹,元寶打著旋兒,像隻瘸腿的蝴蝶。
那顆星,就因為這個動作,亮得刺眼。
再遠一點,一顆暗紅的星球緩緩轉動——是他吞下槐木符那天。師父咽氣前的手還在抖,符紙塞進他嘴裡,他沒吐,也沒哭著跑,而是把師父的槐木杖抱進懷裡,燒了三炷香,寫了個“孝”字在灰上。
還有那顆幾乎熄滅的,是他第一次給祖宗燒紙錢。全村人都說他瘋了,他跪在墳前,用算盤珠子一顆顆磕出金額,燒完後發現右眼開始流淚,左眼浮出一串串紅字,全是“欠債”。
每一顆星,都是他乾過的蠢事。
不是係統給的選項,是他自己多此一舉。
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嘴角扯到耳根。原來不是選什麼,是怎麼選。
他轉頭看向鬼差。
“你到底是誰?”他問。
鬼差沒動,隻是抬起手,把反戴的工作證摘了下來。背麵一行陰司編碼浮現:cxh001監管協議啟動密鑰。字是活的,在皮帶上扭動,像是要鑽進肉裡。
孫不二從灰堆裡抬起頭,手裡捏著半截核聚變香爐的引信,往編碼上一掃。讀數跳了跳,最後定格:無匹配記錄。
“地府沒這個人。”孫不二說。
“但它在發光。”陳三槐盯著那行字。他想起鬼差最後那句:“你第一世的名字,是密鑰。”
他低頭,喃喃念出那個連戶口本都沒寫過的乳名:“三伢子。”
工作證猛地一震。
編碼重組,變成:ch1949001。
孫不二“臥槽”了一聲,翻出香爐殘殼裡的地府沉船檔案,1949年,長江段,一艘載著三百具棺材的貨輪沉沒,編號正是ch1949。船上登記的押運人姓名:陳三伢,明光鎧,持哭喪棒,奉地府令押送初代陰債清算器。
左眼裡的微型宇宙,突然一顫。
最暗的那顆星球,亮了。
影像浮現:一個穿明光鎧的男人,站在地府碑林中央,手裡握著哭喪棒,棒頭刻著“往生咒”三個字,一筆一劃,全是反的。他麵前,是一座巨大的石碑,碑麵空無一字,卻有無數銀絲從地下鑽出,纏繞在他身上,像在充電。
他抬起臉。
和陳三槐一模一樣。
隻是眼神不一樣。那雙眼睛,沒有血絲,沒有淚痕,也沒有陰債清單。隻有冷。
純粹的、執行程序的冷。
“所以你是誰?”陳三槐問。
鬼差沒回答,而是把工作證翻回去,重新反戴在胸口。然後他抬起手,用哭喪棒尖,在自己左眼上輕輕一劃。
一道血線裂開。
沒有流血,隻有一縷銀絲,從傷口裡緩緩抽出,像老式錄音機吐出的磁帶。絲線上密密麻麻,全是代碼。
“我是你第一世設定的監管程序。”他說,“你死在碑林那天,把自己拆成了三部分:意識封進輪回,規則寫進槐木符,而我,是看門的狗。”
陳三槐愣住。
“你不是鬼差?”
“我是。但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他頓了頓,“張黑子是第二百三十七世的你,死在火刑柱上時,數據殘片被係統回收,拚成了新的執行單元。我才是最初的版本——負責在每一次輪回結束時,確認你是否仍具備自由意誌。”
“那你乾嘛到現在才出來?”
“因為密鑰沒對。”他指了指陳三槐,“你得先證明,你是你。”
陳三槐沒說話。他低頭看左眼,那片宇宙還在轉。他忽然意識到——這些星球,不是記憶,是證據。
證明他每一次,都沒按係統來。
他正想再問,忽然,腰間一震。
湯映紅的陰德app,自動彈了出來。
屏幕上隻有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