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邊緣的碳化痕跡還在蔓延,像被看不見的火舌舔舐著。陳三槐左眼裡的u盤沒拔,接口處滲出一絲暗紅,順著顴骨滑到下巴,滴在香爐殘殼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孫不二蹲在爐邊,手裡攥著半塊槐木符,指節發白。他沒抬頭,隻把符往爐芯裡一塞,低聲說:“再不切斷數據流,你這眼珠子就得當存儲盤使了。”
陳三槐沒動,右眼卻先一步流淚,淚珠懸在睫毛上,遲遲不落。
“不是數據流。”他說,“是記憶在反咬。”
話音剛落,左眼裡猛地炸開一片光。不是影像,也不是聲音,而是無數個“他”在同一瞬間死去——火刑柱上的皮肉卷曲,沉船艙底的肺泡進水,斷頭台上脖頸一涼……每一個死亡瞬間都帶著真實的痛感,像有人拿鏽刀在神經上刮。
孫不二抄起香爐蓋子往地上一砸,火芯崩出三寸高,照得他臉一陣青一陣紅。他一把拽住陳三槐衣領,將那滴懸著的淚逼得落下,正好砸在u盤接口上。
淚珠沒蒸發,反而順著金屬紋路爬進內部,像活物鑽進了電路。
“用你最不想記的那件事當錨點。”孫不二鬆手,“彆讓它們把你撕成碎片。”
陳三槐喘了口氣,右眼又湧出一串淚。他咬住下唇,把意識沉進七歲那年的黃昏——晾衣繩上掛著王寡婦的藍布衫,他沒偷看,而是踮腳掛了個紙元寶。風一吹,元寶晃了晃,落進她家門檻。
那一幕成了唯一的支點。
孫不二趁機把火芯插進u盤側麵,三昧真火順著接口燒進去,燒斷了七八條亂竄的數據鏈。殘灰簌簌落下,堆成一小撮歪斜的塔形。
塔尖突然亮了。
一道光從灰堆裡射出,投在牆上,顯出一棵樹的輪廓——主乾是“此世”,每一分叉都標著“選擇節點”,枝葉密得像墳頭紙錢堆成的林子。
“時空樹狀圖。”孫不二抹了把臉,“每個選擇都裂出一個新宇宙,你死的那一次,隻是其中一個分支。”
陳三槐盯著樹乾,右眼淚不停。他伸手去摸壓在“多此一舉”下的銅錢,指尖剛碰著,樹狀圖突然劇烈抖動。
“係統在校驗合法性。”孫不二瞥了一眼,“你這錢是黑戶卡,刷一次記一次逃稅。”
“那就讓它算錯。”陳三槐把銅錢摳出來,直接扔進香爐。
碳化的邊緣一碰火,立刻卷曲發黑,但沒燒儘。反而在灰燼裡浮起一層暗光,像劣質冥鈔的防偽標記在閃爍。
樹狀圖的震蕩停了。
主乾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點,每一個都標注著“陳三槐”,有的在拜堂,有的在入殮,有的正把u盤插進太陽穴——但全都在動,全都沒死。
“槐木符響了。”孫不二忽然說。
陳三槐左眼一熱,符紋自行浮出皮膚,像血管裡爬著發光的蟲。他下意識把符按在樹狀圖投影上。
光樹猛地擴張,無數分支同時亮起,顯出各個宇宙的實況——穿道袍的他在燒紙,穿西裝的他在簽合同,穿囚服的他在越獄,穿壽衣的他在給自己上香。
“它們都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孫不二喃喃,“可你偏偏活在所有岔路上。”
陳三槐沒說話,右眼的淚滴在投影中央,正好落在“此世”起點。
淚跡沒散,反而擴散成一圈漣漪,漣漪所過之處,所有“他”同時抬頭,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林守拙站在角落,紙纖維從袖口不斷飄出,像雪片落在地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已經半透明,能看見裡頭交錯的紙脈。
“橋隻能通一次。”他聲音輕得像風吹紙頁,“我撐不了太久。”
陳三槐轉頭,從香爐灰裡扒出半截狗尾巴草——那是上一回從斷掉的哭喪棒裡撿的。他走過去,蹲下,把草塞進林守拙心口。
紙人猛地一顫。
心口裂開一道縫,草莖紮進去,瞬間蔓延成網狀脈絡。林守拙閉上眼,雙手在空中折動,像在疊一隻看不見的紙鶴。
虛空開始扭曲。
一道橋從他胸口延伸出去,橋麵由無數紙條拚成,每一條都寫著“巡”字。橋身不斷分叉,每一道分支通向一個正在活動的“陳三槐”,橋欄上浮現出陰刻文字:“選擇不滅,橋永在”。
孫不二盯著橋端,忽然笑出聲:“你這老東西,臨了還搞基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