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蹄刨出的灰燼還沒涼透,陳三槐已經調轉了驢頭。
他沒去湯店。香爐裡的灰在發燙,不是因為火,是因為快到期的快遞快件也會發燙似的那種焦躁。他知道王寡婦今天會洗頭——她每月初七洗頭,用師父送的桃木梳,染發劑蓋不住的白發會在水裡散開,像一團不肯沉底的紙灰。
他把燒焦的冥鈔殘片夾在指間,象牙徽記那部分還在冒煙。驢子走得很慢,像是知道接下來的事不適合奔跑。
王寡婦的院門沒關。豆腐鍋在灶上咕嘟,鍋蓋跳了兩下,沒開。她站在井邊擰衣服,背影佝僂得像一張被反複折疊又攤開的黃表紙。
陳三槐沒喊她。他把殘片放在井沿,自己蹲下,用指甲蓋磕了磕磚縫,發出三短一長的響。
王寡婦的手頓住了。
她慢慢轉過身,眼睛盯著那塊燒焦的紙。風吹過來,紙角翻了一下,露出半截“六道輪回”的戳。
“他們動祖墳了。”陳三槐說。
她的呼吸變了。不是停,是變成了一種很輕、很急、像是怕驚醒什麼的節奏。
“你師父……給我的東西。”她說,聲音像是從一口老井裡撈上來的,“你還記得?”
“他說你會給我。”陳三槐沒抬頭,“還說,我會回來。”
這句話落下去,院子裡的風也落了。豆腐鍋的咕嘟聲停了,鍋蓋徹底不動了。
王寡婦抬起手,摸向發根。她的手指在抖,但動作很熟,像是三十年來每天都在重複這個動作。她拔下一根桃木簪,簪頭刻著一道符,紅漆已經褪成褐色,像乾涸的血。
她沒遞過來,而是攥在手裡,盯著看了很久。
“他臨走前,”她說,“把符燒了一半,說另一半,得交給你。”
陳三槐伸手。
她沒鬆手。
“你知不知道這東西沾了多少命?”她聲音突然尖了半度,“你師父不是病死的!他是被……”
後麵的話沒說完。她把桃符塞進他手裡,猛地後退兩步,像是怕被符上的火燎到。
桃符入手很輕,但壓得他掌心發沉。符紙邊緣焦卷,像是真的被火燒過一半,另一半用朱砂畫著“桃符1314”四個小字——和他手機裡那個直播密碼一模一樣。
他站起身,把桃符揣進懷裡,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她在後麵喊。
“還債。”他說,“用你給的東西。”
她沒再說話。他也沒回頭。驢子走得很穩,蹄子踩在灰上,沒留下印。
回到祖井邊,天還沒黑透。井口黑得像是被人用墨汁涮過一遍。他掏出桃符,貼在井壁一塊凹陷處——正好能卡住,形狀像極了那根桃木簪的尾端。
左眼突然刺痛。
血絲從眼角爬出來,視野裡浮出三行字:
血債未清,不得見棺
以親血破契
以命符為引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桃符上。
符紙上的朱砂紋路瞬間亮起,像是被通了電。井水開始翻動,不是冒泡,是整口井的水在往中間收,像有什麼東西從底下往上頂。
然後,一聲悶響。
井底傳來木頭摩擦石壁的聲音,緩慢、沉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一點一點往上爬。
黑棺浮上來了。
它破水而出的速度慢得不正常,仿佛水裡有無數隻手在拖它。棺身漆黑,濕漉漉的,表麵浮著一層紙灰和香燭殘渣,像是從一場持續了三百年的葬禮裡撈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