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的指尖剛碰上功德箱的銅鈕，那玩意兒就自己震了一下。他縮回手，低頭看自己腳趾縫裡還夾著半片昨晚沾的紙灰，沒管它，又用指甲蓋磕了磕箱沿——這回是三枚銅錢，一疊冥幣，還有半截從太爺爺機頂盒上掰下來的天線。
箱子張嘴，全吃了。
林守拙正蹲在供桌底下修胖娃娃統帥的左腿關節，聽見動靜抬頭，麻布手套蹭到鼻尖，留下一道灰印。“你又拿它當自動售貨機使？”
“測試穩定性。”陳三槐盯著箱底，聲音平得像燒糊的符紙，“上一回實體化，誰也沒說紙牆會滲桂花味。”
話音落，箱體底部一道細縫裂開，金砂往下淌，像有人拿勺子從裡頭往外舀。林守拙甩出一張紮紙篩網接住，篩孔原本密實，沾了金沙後竟自動撐大，沙粒穿過去時還拐了個彎，排成一行小字：“香火不足，流速受限。”
“它還會寫提示？”林守拙把篩網翻過來，金沙在月光下浮起，聚成個歪歪扭扭的沙漏架子，底座刻著半行小字，像是誰用針尖戳出來的。
陳三槐蹲下，割破手指，血珠滴在沙漏中央。血沒落，懸住了，轉出個小漩渦。他右眼一熱，不是淚，是帶點鐵鏽味的溫水，順著顴骨滑到下巴。
太爺爺的機頂盒突然從供桌抽屜裡蹦出來，屏幕一閃，十二個紙人女團穿著亮片裙站成兩排，領舞的舉著熒光棒，嘴裡蹦出電子音：“檢測到時間粒子！啟動香火共振程序！重複，不是詐騙電話！”
紙人女團開始跳機械舞，動作整齊得像是被同一根線吊著。每跳一拍，沙漏就長高一截，底座浮現出明代地契紋樣，邊角還連著族譜補全時閃過的金線。
“明洪武二十七年……”陳三槐伸手摸那凸起的字跡，沙漏突然響了，像廟裡那口鏽了三十年的編鐘。箱蓋內側彈出三百個名字，密密麻麻，每個都連著根金線，線的另一頭紮進沙漏的細腰裡。
林守拙倒抽一口冷氣：“這是你家祖宗的債主名單？還是相親角報名表？”
“是合同。”陳三槐盯著其中一個名字——“兵馬俑監工·未結清”，旁邊標注著“抵押物：陶俑三百，利息：陽壽三年百年”。
功德箱又震了，吐出一把金沙，堆在供桌上，自動拚出四個字：“時間即債。”
楊石頭的夜壺從地磚縫裡頂出來，壺嘴噴出一張《華爾街陰報》的頭條：“時間實驗需活人獻祭，地府社保局提醒：請勿用親屬當對照組。”
“放屁。”陳三槐把報紙拍在桌上，“我昨天剛還完七代祖宗的洗衣費，今天就要我獻祭？”
“你沒看小字。”林守拙用鑷子夾起報紙邊緣，底下一行蠅頭小楷：“凡參與時間流速測試者，可抵扣陰德貸款千分之三。”
陳三槐沉默兩秒，掏出手機，打開湯映紅的app。界麵彈出紅色警告框：“檢測到非法時間操作，係統將自動凍結賬戶。”他把手機貼在沙漏表麵，警告文字開始加速滾動，滾到一半，突然變成亂碼，接著跳出一行新提示：“已升級為vip用戶，贈送三小時加速體驗券。”
張黑子從牆角的影子裡鑽出來，反手把哭喪棒插進沙漏的細腰處。棒身那串錯彆字——“往生咒”寫成“往生豬”——突然自己扭正了，變成一行新字：“《時間管理陰間版》第三條：加速期間，物理法則可局部調整。”
“你這棒子還能當u盤使？”林守拙瞪眼。
“它吃的是效率。”張黑子叼著狗尾巴草，煙都沒點，“我昨天抓三個逃魂，它才吐出半句正確咒語。現在香火旺，它腦子通了。”
話音未落，東廂房的紙窗開始卷邊，像曬過頭的膜。林守拙臉色一變，甩出個紮紙秒表，表盤上指針倒著走，發出“哢哢”聲。
“沙漏倒流，粘合劑失效！”他吼，“湯老板的桂花香撐不住逆時間！”
陳三槐立刻出拳，軍體拳第七式“聚氣印”打出，拳風裹著香火掃過沙漏。金沙停在半空，沙漏框架凝住，像被按了暫停鍵。
太爺爺的直播畫麵又切進來，紙人女團站成計算器陣列，中間那台屏幕亮著：“每日加速上限三小時，超時將觸發‘時間反噬’——具體表現為：祖先集體跳廣場舞，且音樂無法關閉。”
“還能充能？”陳三槐盯著屏幕。
“能。”太爺爺的聲音從機頂盒裡飄出來，帶著ktv混響，“村民跳廣場舞，聲波共振，香火翻倍。剛有人跳《最炫民族風》，沙漏多了十七分鐘。”
楊石頭的夜壺突然開口，聲音像老式收音機：“用凡人的娛樂精神對衝時間熵增，妙啊！建議申報非遺。”
功德箱底部又吐出一張陰報，頭條寫著：“陳氏時間銀行獲批，存款可兌換往生咒播放時長。”
陳三槐把沙漏抱起來，框架溫熱，金沙緩緩流動。他右眼盯著那三百根金線，忽然不流淚了。那些債，終於不再是看不見的清單，而是能數、能存、能還的東西。
他摸出手機，打開新出現的“時間債務”板塊，輸入一筆：“陳七郎，陽壽三年，申請加速償還。”
係統提示音響起：“審核通過，預計縮短償還周期至七日。”
林守拙湊過來，突然皺眉：“等等，這箱子……”
他伸手摳開功德箱底部一圈接縫，指甲蓋挑出一塊極小的金屬徽記，鏽得厲害，但輪廓清晰：六道輪回的蛇銜輪圖案。
“走私集團的貨？”陳三槐眯眼。
“不止。”林守拙掏出紮紙顯微鏡，對準一粒金沙。鏡片下，沙粒內部嵌著微型齒輪，還在轉，像上緊了發條。
張黑子的哭喪棒突然震動，自動從沙漏裡拔出來，指向東南方。棒頭那串字又變了：“檢測到外部香火竊取，來源：未登記陰力節點。”
陳三槐低頭看沙漏，最後一粒金沙正緩緩歸位。沙漏發出一聲龍吟，短促，像被掐住脖子的蛇。宗祠地磚浮現出星圖，銀線交織，每顆星都連著一條金線，通向某個祖先的冥途坐標。
他伸手摸沙漏框架，溫熱依舊。師父臨終前那滴淚，終於有了答案——有些債，不是用命還的，是用時間，一粒沙，一粒沙，堆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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