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湯順著腳背流進鞋底,槐木符像塊燒紅的鐵片,燙得他腳心發麻。陳三槐沒動,就那麼站著,千層底布鞋的破洞對著光柱殘影,像是在等什麼人踩一腳,把這股熱勁兒從骨頭裡碾出去。
他低頭看了眼腳趾,灰指甲蓋上還沾著昨夜燒紙的灰。再抬頭時,供桌上的族譜還在那兒,黃紙黑字,邊角卷了毛,像是被誰翻過三百遍卻沒人敢動第二下。
他忽然彎腰,把鞋脫了。
布鞋一脫,腳底那塊槐木符就露了出來,邊緣被血浸透,像是剛從誰的契書上撕下來的封印。他抬起腳,直接踩上供桌裂痕,把符往族譜中央按。紙麵沒反應,連個褶子都沒起。
林守拙蹲在機頂盒殘骸邊,銅絲還插在燒焦的接口裡,聽見動靜抬頭:“你這是要拜祖宗還是拜鞋?”
沒人接話。
陳三槐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族譜上方。血珠懸在半空,像是被什麼東西托著,一粒粒浮著,不落也不散。他盯著那些血點,忽然想起王寡婦說過,老陳家的規矩,認血不認名。
王寡婦站在門口,手裡還攥著那半罐染發劑。她沒動,隻是輕輕哼了一聲,嗓音低得像是從墳地裡爬出來的風。然後,她開口唱了。
不是山歌破法,也不是磁帶倒放的求婚曲,是《歸山謠》——三百年前陳家遷墳時送魂的老調。調子一起,空中那排血珠就往下墜,一滴一個名字。
“陳七郎……陳九姑……陳小滿……”
每落一滴,紙上就多一行字,墨色由淺轉深,像是有人在背後一筆筆寫。可寫到第七房那支時,紙麵又空了。三百年前饑荒,七房舉族北逃,沒人回來,魂也斷了線。
林守拙歎了口氣,把銅絲從接口裡抽出來,又塞進判官筆的牙印裡。他沒說話,隻是把機頂盒殘骸翻了個麵,按下開機鍵。屏幕一閃,跳出個電子表格,標題是“太爺爺的家族群”,成員列表裡全是紙人女團的昵稱。
“我導個數據試試。”他說。
銅絲一通,族譜紙麵突然炸出金光,像是被誰按了快進鍵。斷脈重連,夭折的、早亡的、連生辰都沒記全的,名字一個個冒出來,連“陳家未命名三胎”都補上了生卒年月。
楊石頭提著夜壺從角落鑽出來,壺底“信用土地”銅牌蹭著地,發出沙沙聲。他看了一眼族譜,嘟囔:“這下好了,連我爹私生的那支都算進去了。”
沒人反駁。
金光越來越盛,族譜騰空而起,懸在祠堂中央,像本被無形的手翻動的書。可祠外香火還是散的,村民站在院牆外,探頭探腦,沒人敢進來。
一個老漢低聲問:“七房那支,不是絕戶了嗎?也能進祠?”
這話一出,金光頓了頓。
陳三槐沒回頭,隻是撕下道袍最後一塊補丁,蘸血在族譜末頁寫了一行字:“凡陳氏血脈,不論男女,不論香火斷續,皆入此譜,共承祖蔭。”
寫完,他把補丁貼在封底。
整本族譜猛地一震,金光如潮水般漫過四壁,連屋頂的瓦縫都被照得發亮。祠外香火突然凝成一條金龍,盤旋升天,龍尾掃過村口石碑,碑上“陳”字裂開一道縫,湧出黑煙,煙裡傳來無數低語:
“我姓陳……”
“我也姓陳……”
“我回來了……”
聲音越來越多,像是地底開了閘,把三百年的沉默全放了出來。連村尾那座無名孤墳,墳頭都冒出一縷青煙,飄向祠堂,落在族譜第七房那一欄,化作一個名字:“陳阿醜,卒於永樂十七年,歸宗。”
太爺爺的影像從金光裡浮出來,還是抱著智能機頂盒,穿著廣場舞隊服,可這回沒放《最炫民族風》,屏幕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