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祖墳的泥地上,像有人從雲裡往下倒鐵砂子。陳三槐蹲在墳頭,手裡捏著半張剛撈出來的冥鈔,紙麵濕得能擰出水,邊角一碰就爛,像是泡了三天的豆腐皮。
他沒罵,也沒歎氣,隻是把紙往地上一拍,濺起一圈泥。
“樹吃筆,我就用筆血造紙。”他從功德沙樹根縫裡摳出一縷還在滲的朱砂血漿,混進紙漿缸。那血不往下流,反倒往上爬,順著他的指甲蓋鑽進手腕,涼得像是有人拿冰針往骨頭縫裡紮。
他咬牙,把孟婆湯底料倒進去,又從張黑子昨夜醉倒的角落撿起個尿壺,往缸裡倒了小半杯童子尿。
“酸堿中和,防水封層。”他說,“這叫陰間納米塗層。”
缸裡的紙漿開始泛光,符紋一圈圈往外擴,像是泡麵裡的調料包終於化開了。
七盞引魂燈圍成一圈,燈芯是用童屍的頭發撚的,火苗綠得發藍。陳三槐把新紙一張張撈出來,鋪在燈上烘。火不燙手,但靠近了能聽見骨頭在響——不是他的,是燈下那七個童屍的關節在動。
他右眼突然一熱,眼淚自己流下來。
“三十六個祖宗又開大會了。”他抹了把臉,聽見腦子裡炸出一串罵聲:“用豆漿!磨過的!”
“磨過的豆漿?”他愣了,“那不是喂嬰靈的?”
話沒說完,墳頭泥土一拱,十二個紙人蹦了出來,穿著戲服,臉上塗著京劇臉譜,排成兩列,齊刷刷衝他鞠躬。
“太公的女團?”他往後縮了半步,“你們也來湊熱鬨?”
紙人不答,自顧自擺開架勢,敲起鑼鼓點,唱的是《穆桂英掛帥》。調子荒腔走板,但聲浪壓得住陰風。
他忽然反應過來——豆漿能定魂,往生咒能破控,兩者一撞,說不定能壓住童屍的異動。
他抄起旁邊石磨上的半碗冷豆漿,往紙漿缸裡一倒。
“來吧,金融創新,靠的是跨界融合。”
新紙剛上燈,火苗猛地一跳。七個童屍同時睜眼,眼眶裡沒瞳孔,隻有灰白色的膜在顫。
它們站了起來。
不是搖晃,不是抽搐,是整齊劃一地起立,動作像操場上吹了哨。
下一秒,它們出拳了。
左直拳,右勾拳,抬膝撞肘,馬步衝拳——軍體拳第一套,打得分毫不差。
拳風掃過,引魂燈全滅。
陳三槐被吹得後退三步,差點坐進紙漿缸。他右眼狂流淚,腦子裡祖宗罵得更凶:“快拍印!趁它們還記得自己是死人!”
他抓起算盤,彈出一枚銅錢,打在最前頭童屍的額心。銅錢不落,反懸在空中,像被什麼東西托著。
他衝過去,從懷裡摸出一塊槐木符,咬破指尖,在符上寫了個“往生印”。
不是畫,是寫。一筆一劃,全是反的。
他把符往童屍眉心一貼,喝了一聲:“封!”
符紙燒了,沒灰,隻有一道光印進紙麵。那張剛烘好的冥鈔自動飛起,貼在童屍額頭上,微微發亮。
其餘六具童屍動作一頓。
拳,停了。
但沒倒。
它們站在原地,像是被按了暫停,隻有手指還在微微抽動,像是想繼續打,又像是在背口令。
陳三槐喘著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血水。他低頭看缸裡剩下的紙漿,還夠三張。
三張,得全成了,才能壓住陰司的封殺令。
他一張張撈,一張張烘,手穩得像是在數銅錢。最後一張剛上燈,遠處傳來馬車聲。
不是塵土揚起那種,是輪子陷在泥裡,被人硬往前拖的聲音。
他知道是誰。
縣衙師爺,帶著通緝令,騎著那頭瘸腿驢,手裡拄著象牙手杖。
那杖子不是凡物,杖頭刻著“血咒畫師”四字,專破偽裝。防水冥鈔要是被它點中,立馬失效。
他抬頭看天,雨沒小,反而更大了。
“隻剩半柱香。”他自言自語,“還是濕的那半根。”
他把最後三張冥鈔攏在懷裡,貼肉放著。紙麵微燙,像是揣了三顆小太陽。
墳頭那十二個紙人還在唱,鑼鼓聲越來越急。
他忽然想起什麼,衝童屍喊:“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