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盤珠還在胸口發燙,像是揣了顆活老鼠在皮下亂撞。陳三槐把道袍前襟壓緊,紙灰蹭到皮膚上,癢得像有螞蟻排隊爬過。他沒去撓,腳趾在破鞋裡動了動,確認泥漿還黏在腳底——那層混了祖墳井水泡黃豆的泥,現在是他身上唯一能騙過地府係統的活體密鑰。
靜室角落的族譜攤在供桌上,封皮泛黃,邊角卷起,像被誰反複翻過又粗暴合上。它本不該動的。這玩意兒自從太爺爺用ps改完功德簿底層代碼後,就再沒自己翻過頁。可現在,紙麵正微微震,像是底下壓著台老式震動按摩椅。
七個紙童並排擺在譜前,是林守拙早年送的“守靈套裝”,說是能防孤魂蹭網。它們原本低著頭,手捧蓮花,表情肅穆得像參加完葬禮又去考公務員。此刻卻齊刷刷抬起了臉,眼眶滲出紅水,一滴一滴砸在供桌,發出“叮”的輕響,跟銅錢落碗一樣。
他盯著那聲音,耳朵動了動。不是幻聽。也不是巧合。
他伸手去按族譜尾頁,指尖剛觸到紙麵,整本書猛地一顫,尾頁“嘩啦”掀開,露出底下一片血紅符咒。那字不是寫上去的,是滲出來的,像從紙纖維裡慢慢擠出的血痂,排列成行,筆鋒帶鉤,末尾還拖著個甩尾,跟他爹當年簽陰陽合同時的簽名一模一樣。
右眼突然乾了。
不是痛,也不是流淚。是空。三十六個祖宗平日裡輪班罵他“不孝”“敗家”“偷看寡婦洗澡”的聲音,全沒了。靜得像墳地停電後的ktv包廂。
他手一抖,差點把算盤甩出去。
“這不對勁。”他低聲說,指甲蓋磕了下桌角,脆響炸開。一個紙童的哭聲弱了半拍。
他懂了。
這不是祖宗在罵他。是祖宗不敢罵了。
他繼續磕,一下,兩下,七下。每一下都對準一個紙童的眉心方向。第七聲落,最後一個紙童閉上了嘴,紅淚凝在眼角,像沒點完的蠟燭。
靜室裡隻剩族譜在抖。
他俯身,左眼湊近那血咒。通陰眼一開,字跡立刻扭曲,變成一片戰場幻象:明代軍陣,黃沙漫天,一隊兵馬俑列陣而立,中間跪著個穿道袍的男人,背影熟悉得讓他胃抽筋。
他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左眼。
幻象碎了。
血字顯現:“陳氏子孫,鎮守秦陵,子債父償,魂契永續。”
他盯著那行字,喉嚨發緊。
不是陽壽抵押。不是個人債務。是整座祖墳,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他爹簽了魂契,押給了地府兵部。用途寫得清清楚楚:守陵調令,世代輪值,不得退契,違者——全家陰債翻倍,陽間斷嗣。
他翻出隨身帶的族譜殘頁,是從老宅梁上偷拆下來的,據說是他爹臨終前藏的備份。他對照簽名,手指停在“抵押人:陳父”那一欄。
筆跡一致。連那個習慣性多繞半圈的“陳”字起筆,都分毫不差。
他爹沒死。是被調走了。
調去哪?秦陵地宮,當守墓人編製外的臨時工。
他胸口那顆“活老鼠”突然跳得更猛了。算盤珠還在閃,u盤的數據沒傳完,殘餘信號正順著血脈往族譜裡滲。他趕緊把算盤貼回心口,用道袍內襯的紙灰塗層裹住——這是他從湯映紅那兒學來的土法絕緣,雖然不專業,但好歹能拖住信號外泄。
可族譜已經醒了。
它不是死物。是活契。是血脈綁定的陰間合同終端。
他盯著那行“魂契永續”,忽然笑了一聲。
“合著我從小穿補丁道袍,不是因為窮,是因為這玩意兒早把我未來三十年的冥幣工資都預支了?”
話音未落,地麵開始震。
不是地震。是地下有東西在往上頂,節奏穩定,像是某種機械步兵在列隊行進。供桌上的紙童全又睜開了眼,紅淚重新流下,但這次沒哭,隻是盯著門口,像在等什麼人。
他沒動。
他知道等的是誰。
三分鐘前,他右腳踩認證係統時,泥漿裡的祖墳水激活的不隻是賬戶權限。還有守墓人血脈的喚醒協議。
現在,協議響應了。
“轟!”
供桌正下方,青磚炸開,碎塊飛濺。一尊明代將軍俑破土而出,高八尺,青銅矛扛肩,甲片上刻著“秦陵戍衛·第七序列”。它頭盔下的臉是實心陶土,沒五官,可聲音卻從胸腔裡滾出來,震得房梁落灰:
“陳氏守墓人,該你接班了。”
陳三槐沒拔算盤,也沒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