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的腳趾還懸在半空,破布鞋底沾著祖墳泥漿,離地麵隻差一指寬。他沒急著穿回去,反而把鞋甩了出去,正砸在族譜上。那本血紅符咒翻騰的族譜猛地一顫,像是被北鬥七星紋的補丁燙了一下,紅光暗了半秒。
就是現在。
他喉嚨裡擠出一聲喊:“林守拙!你那本破圖譜能畫活人嗎?”
聲音撞上房梁,震得紙灰簌簌往下掉,像一場沒人願意掃的雪。
話音落下的第三秒,供桌邊緣“哢”地裂開一道縫。不是地磚,是桌角。一張泛黃的紙片從裂縫裡滑出來,邊緣焦黑,像是剛從火裡搶出來。紙上畫著個蜷縮的人形,旁邊一行小字:第十九變,活人變紙人,以魂為紙,以骨為折,折儘則亡。
陳三槐認得這字跡——林守拙每次寫“折”字,最後一筆總愛往上挑,像在挑釁閻王。
紙片剛落地,屋裡突然多了個人。
不是從門進的,也不是從窗飄的。他就站在那裡,像是從一張紙裡走出來的。灰布褂子,袖口磨得發毛,手裡攥著半截燒到指尖的圖譜。林守拙的臉比紙還白,嘴角卻咧著,笑得像個剛贏了牌九的老賭棍。
“我試了。”他說,“反正閨女也沒了,手藝帶進棺材不如燒給地府看個熱鬨。”
他抬起手,掌心一道新鮮血口,正往圖譜上滴血。血珠落紙,沒滲進去,反而像水珠在荷葉上滾,一圈圈擴散成符紋。整張圖譜突然自燃,火苗藍得發黑,燒得快,滅得也快。
火熄時,林守拙已經不在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三米高的紙甲將軍。
鎧甲是紙折的,層層疊疊,折痕如刀刻,肩甲上還貼著兩枚褪色的福字——大概是去年春節剩下的。它手裡沒拿刀,直到它抬起右臂,“嘩啦”一聲,小臂裡抽出一柄紙刀,刀刃薄如蟬翼,邊緣鋸齒狀,像是用三十年的折紙經驗磨出來的。
它的眼睛是兩團火,不是燈籠,也不是蠟燭,是那種燒到極致才有的幽藍火苗,一跳一跳,照得滿屋紙灰都浮了起來。
陳三槐沒動,盯著那雙火眼。
“是你?”他問。
紙將軍沒說話,隻是抬手,往自己胸口一拍。
“砰”地一聲,胸口紙甲裂開,露出裡麵一張人臉——還是林守拙的臉,隻是更瘦,更乾,像被風乾了二十年的臘肉。
“我還在。”他說,“魂沒散,就是得一直折著,不能鬆勁,一鬆就成灰。”
陳三槐點點頭:“那你現在算人算鬼?”
“算加班。”林守拙的聲音從紙殼裡傳出來,悶得像在桶裡說話,“工齡七十四年,今天頭一回給自己簽生死狀。”
話音未落,地麵又震。
不是碎裂,是震動,像有千軍萬馬在地底列隊。那尊明代將軍俑已經重新扛起青銅矛,矛尖直指陳三槐,胸腔裡滾出機械般的聲音:
“接班儀式,不可中斷。血脈認證已完成,押送程序啟動。”
它一腳踏下,青磚炸裂,裂縫如蛛網蔓延。裂縫裡滲出紅霧,一縷一縷往上飄,凝成符鏈,纏向陳三槐的腳踝。
陳三槐想退,腿卻被符鏈鎖住,動不了。
他抬頭,看見族譜懸浮在半空,血咒文字一個個浮出來,拚成他爹的簽名——陳父,筆鋒帶鉤,末尾甩尾,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
紙將軍動了。
它沒衝向將軍俑,反而一躍跳上供桌,雙臂猛地一展。
“嘩啦啦——”
背後紙風大作,上百個紙人士兵憑空浮現,全穿舊式軍裝,帽子歪戴,手裡沒槍,但全都擺出同一個起手式——軍體拳第一式,弓步衝拳。
陳三槐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