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石頭的夜壺在井口邊磕出個缺口,壺嘴朝下倒了三遍,一滴水沒漏。他蹲在井沿,把壺往地上一杵:“陳三槐,林老頭那邊出事了。”
陳三槐正把第七罐奶粉塞進道袍夾層,聽見動靜抬頭:“又詐屍?”
“比那邪門。”楊石頭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人,攤開,是半張童臉,紙紋像血管一樣微微跳動,“林守拙剛才當著二十個紙匠的麵,把七具童屍變成了紙人。活的。”
陳三槐沒動,腳趾在破鞋裡動了動。
“不是說他卡了四十年?”
“是啊。”楊石頭咧嘴,“可剛才他一拍桌子,那紙人自己站起來了,還衝他叫了聲‘爹’。”
陳三槐右眼一抽,不是流淚,是熱。腦子裡那三十六個祖宗又不說話了,安靜得像集體去搓麻將。
他抬腳就走。
林守拙的作坊在城西老巷子儘頭,門框上掛著一串紙葫蘆,風吹不響。門口跪了七家紙匠,個個額頭貼黃紙,手裡捧著祖傳剪刀,像在等施舍。
張黑子靠牆站著,哭喪棒拄地,影子縮成一小團,嘴裡叼著半根狗尾巴草,見陳三槐來了,抬手一指門縫:“裡頭……邪性。”
門縫裡透出的光是青的,照在門檻上,像一層薄冰。
陳三槐推門進去。
林守拙坐在案前,手裡攥著一本泛黃冊子,封皮寫著《陰陽折紙七十二變》,第十九頁被磨出了毛邊。他麵前七具紙人排成一排,紙臉光滑,眼鼻是折出來的,卻能轉動,齊刷刷盯著門口。
“你來了。”林守拙聲音啞得像砂紙磨木頭。
“成了?”陳三槐問。
“成了。”林守拙低頭,手抖得厲害,“可我不敢信。四十年,試了三百一十七次,每次到‘魂入紙脈’那步,紙就裂。剛才……我腦子裡全是她被勾錯魂那天,穿著紅肚兜,手裡攥著我紮的小馬……我一掌拍下去,紙自己動了。”
陳三槐走近,伸手碰了碰最近那具紙人。紙麵溫的,像有血在底下走。
“它們有魂?”
“沒有。”林守拙搖頭,“是空殼。得靠外力渡魂,不然三天內會自燃,燒成厲紙,見人就纏。”
陳三槐點頭:“那就得渡。”
“你能辦?”
“能。”陳三槐從懷裡摸出七張防水冥鈔,“用這個裹住,投井。井底連著祖墳陰脈,能引嬰靈歸位。”
林守拙盯著冥鈔,忽然抬頭:“你不怕我拿你這技術去賣?”
“你不會。”陳三槐把鈔票塞進他手裡,“你女兒的魂還在錯道上飄著,你得靠這招把她找回來。賣了,你就再沒資格破第十九變。”
林守拙愣住,眼眶紅了。
陳三槐沒再說話,彎腰把七具紙人逐一拿起,用冥鈔裹緊,像包嬰兒。紙人不動,也不掙紮,被包的時候,紙臉輕輕顫一下,像在笑。
兩人一前一後往祖墳走。
路上林守拙咳了兩聲,吐出一口黑血,抹在袖子上,繼續走。
“你撐得住?”
“死不了。”林守拙喘著,“這身壽數都是紮紙攢的,多活一天是賺。”
到井邊,陳三槐蹲下,把第一具紙人放進井口。紙人浮在水麵,不沉,冥鈔邊緣遇水泛起金光,一圈漣漪蕩開。
第二具、第三具……一具接一具放進去。
每放一具,井麵就亮一分。
放完第七具,陳三槐盯著水麵,沒動。
楊石頭提著夜壺湊過來:“成了?”
“等。”
“等啥?”